卧室门板隔绝了母亲担忧的声音,却隔绝不了那如影随形的嗡鸣,以及手背上那一点银灰色痕迹带来的、冰锥刺骨般的恐惧。
林野蜷缩在门后的黑暗里,另一只手死死攥住那只被“污染”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试图用疼痛来压制那源于内部的、越来越清晰的共振。
没用。
那嗡鸣仿佛找到了新的、更稳固的锚点,稳稳地盘踞在他的听觉神经深处,甚至带着一种……惬意的、规律的搏动,与他狂乱的心跳形成诡异的二重奏。
皮肤上的痕迹,在黑暗中似乎散发着微弱的、只有他能感知到的凉意。像一块嵌入体内的、永不融化的冰。
他猛地抬起头,在黑暗中急促地喘息。
不行。
不能让它留在身上。
必须弄掉它。不惜一切代价。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驱使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冲进卧室自带的卫生间。
啪。
刺眼的白色灯光瞬间填满狭小空间,刺痛了他早已适应黑暗的瞳孔。他眯起眼,猛地将右手伸到盥洗池冰冷的白光下。
那点银灰色的痕迹,在强光下显得更加清晰了一些。一段短弧,一个模糊的点儿。像某个邪恶仪式的残缺符文。
他打开水龙头,冷水哗哗涌出。他挤了大量的洗手液,近乎粗暴地再次搓揉那片皮肤,直到手背通红一片,火辣辣地疼。
痕迹淡了一些,但依旧顽固地存在着。仿佛不是附着在表面,而是从皮肤底下透出来的。
洗不掉。
那么……
他的目光扫过洗漱台。剃须刀片?母亲的修眉刀?
太薄。不够。
他冲出卫生间,在自己书桌抽屉里疯狂翻找。剪刀?美工刀?
最终,他摸到了一把金属的、沉甸甸的……镇纸。边缘不算锋利,但足够坚硬沉重。
没有犹豫。
他甚至没有感觉到害怕。一种冰冷的、近乎机械的决绝支配了他。
他将右手摊开在冰冷的书桌桌面,左手高高举起那沉重的金属镇纸。
目光死死锁定那一点银灰。
然后,狠狠砸下!
砰!
沉闷的撞击声。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剧痛迟了半秒才海啸般席卷而来,从手背瞬间窜上手臂,冲进大脑!眼前猛地一黑,冷汗瞬间爆出!
“呃啊——!”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整个人蜷缩下去,左手死死握住剧痛的右手手腕,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摊在桌面上的右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手背中央一片可怕的淤紫,皮肤被砸破,渗出血珠。
那点银灰色的痕迹,被鲜血和迅速肿起的组织淹没,看不见了。
嗡鸣声在这一刻,陡然加剧!像被这自残的举动激怒,又像是某种频率被暴力干扰后的混乱尖啸,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神经!
头痛欲裂!
林野瘫倒在地,蜷缩着,忍受着右手粉碎般的剧痛和颅内翻江倒海的噪音风暴,几乎要昏厥过去。
许久,疼痛和嗡鸣才缓缓平息到一个可以忍受的程度。
他虚弱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一片狼藉。红肿,淤血,破皮。惨不忍睹。
但……那个标记不见了。
被物理性地湮灭了。
一股虚弱无力的、掺杂着巨大痛苦的 relief 席卷了他。他靠着桌腿,大口喘气,眼泪不受控制地混着汗水流下。
代价巨大。
但……值得。
他挣扎着用左手找出医药箱,笨拙地用纱布将剧痛的右手缠绕起来,包扎得像一个粗糙的木乃伊。每动一下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瘫在椅子上,看着自己被包裹起来的右手,听着那虽然依旧存在、但似乎因为失去了视觉锚点而变得稍微“安静”了一些的嗡鸣。
也许……疼痛,也是一种对抗频率的方式?强烈的生理信号,干扰了那种无形的共振?
这个发现让他死寂的心里,冒出一点微弱的、扭曲的火星。
第二天,他缠着绷带去上学。引起了更多的侧目和窃语。他一律无视,只是低着头,将那只受伤的手缩在袖子里。
课堂上看不见标记,嗡鸣似乎真的平缓了一些。虽然头痛和耳鸣依旧,但至少没有再突然爆发。
他甚至开始尝试主动制造疼痛——用左手指甲用力掐自己大腿内侧的软肉,用牙齿咬破口腔内壁。细微的、持续的痛楚,像一层薄薄的绝缘层,暂时隔绝了那更深层的、源于神经的折磨。
他像一个在刀尖上行走的瘾君子,用一种痛苦,去对抗另一种更可怕的痛苦。
放学后,他没有立刻回家。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拖延着回到那个可能布满标记的巢穴的时间。
夕阳西下,他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那片位于老城区边缘的、待拆迁的楼区附近。
焦黑的那栋楼沉默地矗立在暮色里,像一块巨大的、腐朽的墓碑。
他站在街对面,隔着一段距离望着它。晚风穿过空楼,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他的手还在隐隐作痛。颅内的嗡鸣似乎也被这片区域的死寂所吸引,变得活跃了一些。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目光无意间扫过那栋楼对面的一间早已关门歇业、橱窗积满厚厚灰尘的……杂货铺。
店铺的门脸很窄,卷帘门紧闭,上面贴满了各种牛皮癣广告。
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卷帘门右下角,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位置。
那里,在各种通下水道、开锁、办证的广告覆盖下,隐约露出半张陈旧发黄的、似乎是从什么旧报纸上剪下来的小纸片。
纸片上,是一个模糊的铅印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女人模糊的侧影,正在哭泣。旁边似乎还有一小段残缺的报道文字,看不清内容。
而在这张残破旧纸片的边缘,有人用黑色的、粗粝的马克笔,画了一个巨大的、几乎覆盖了照片的——
圆圈。中间一个浓重的点。
那么熟悉。那么刺眼。
但真正让林野血液冻结、呼吸停止的,不是这个标记本身。
而是那张被标记覆盖的、模糊的旧照片里,那个女人垂落在身侧的手腕上。
戴着一条编织手法有些特别的……
深色手绳。
和他记忆里、新闻照片角落那个被救少年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和他自己手腕上母亲求来的那条,几乎一样。
林野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又瞬间冻结成冰。
嗡鸣声消失了。
剧痛消失了。
世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眼前卷帘门上,那个巨大的、黑色的标记,和标记下那张模糊的、哭泣的女人的脸,以及她手腕上那根刺眼的手绳。
江逾白的母亲?
那个死在火灾里的女人?
她的照片……为什么会在这里?被谁剪下来?贴在这里?
又被谁……画上了这个标记?
一个冰冷彻骨、匪夷所思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所有的恐惧和混乱,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顿悟。
这些标记……
它们出现的所有地方……
巷子。便利店。家。学校。车站。树干。甚至……这张十年前火灾报道的残片上……
难道根本不是为了“标记”他林野?
难道它们从一开始,就是……
指向别处的路标?
指向……江逾白自己?
指向那段被掩埋的、血腥的过去?
“只听你的声音。”
那句话在他耳边轰然回荡,却不再是暧昧的威胁,而变成了一句冰冷、绝望、指向自身的……诅咒。
林野猛地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个标记,瞪着标记下哭泣的女人。
仿佛第一次,真正触摸到了那个深渊的边缘。
和他身后,那个不知何时悄然出现、静立在暮色阴影里的……
沉默的校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