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的力道几乎要捏碎骨头,沈清远眼底翻涌的墨色像是要把人吸进去。那句低哑的“你他妈懂什么”砸在空气里,带着某种沉甸甸的、陆燃无法理解的重量。
远处文化节的喧闹被扭曲成模糊的背景噪音。
陆燃挣了一下,没挣脱,反而被攥得更紧。沈清远的指节硌着他的腕骨,生疼。那封被捏得变形的信夹在两人皮肤之间,可怜的浅蓝色皱成一团。
“我是不懂。”陆燃仰起脸,眼底的冰层裂开缝隙,露出底下压抑的火苗,声音却冷得掉渣,“不懂你们这些……把别人心意当成热闹看的人。”
他意有所指,目光像冰锥一样刺向沈清远。篮球场上的起哄,凉茶摊前的揽肩调侃,还有那句轻佻的“吓哭的样子还挺带劲”……所有被戏弄的难堪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对准了眼前这个人。
沈清远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这句话精准地刺中了某处。他脸色沉得可怕,逼近一步,几乎鼻尖相抵,呼吸交错间全是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我当成热闹看?”他咬着牙重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出来,“陆燃,你眼睛瞎了是不是?”
他的另一只手突然抬起来,不是打人,而是猛地戳向陆燃的心口位置,指尖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用力按在左胸上方,锁骨之下。
那里,平滑一片,只有急促的心跳隔着皮肉撞击着他的指尖。
“那你呢?!”沈清远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愤怒和……委屈?“你这里装的到底是什么?石头吗?!还是冰碴子?!”
“我对你……”他话说到一半,像是猛地意识到失态,硬生生刹住,下颌线绷得死紧,眼底情绪剧烈翻腾,最终化为更深的晦暗和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无力感。他按在陆燃心口的手指甚至微微发抖。
陆燃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触碰震得僵在原地。心口那一点被指尖按压的地方,像是被烙铁烫到,泛起尖锐的刺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胀。呼吸骤然困难起来。
“我怎么了?”他声音发颤,自己都没意识到那里面带上了细微的哽咽,“你对我做什么了?不过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那些纠缠的片段——雨夜翻窗的身影,器材室笨拙的哼唱,腰侧染血的纱布,还有强行塞过来的、苦得皱眉的凉茶——混乱地闪过脑海,堵住了他所有试图反击的话。
是啊,这个人,除了那些可恶的玩笑和捉弄,还做了什么?
沈清远死死盯着他,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装或动摇。但陆燃眼里只有真实的茫然和被冒犯的愤怒。
攥着手腕的力道一点点松懈下来。
沈清远眼底那场激烈的风暴渐渐平息,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自嘲。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行。”他松开手,也收回了按在陆燃心口的手指,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空气重新流动,却带着冰冷的滞涩感。
“陆燃,你真行。”他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得可怕,目光却像看一个陌生人,“你就继续……什么都不知道吧。”
他最后看了一眼陆燃手里那封被捏得不成样子的信,眼神复杂难辨,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落寞和萧索。
手腕上残留着剧痛和滚烫的触感。心口那一点被戳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陆燃僵在原地,看着沈清远消失在教学楼拐角,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那封皱巴巴的信从他指间滑落,掉在地上,沾上了尘土。
“……混蛋。”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墙角,哑声骂了一句。声音飘散在风里,轻得听不见。
心脏却像是被那只松开的手掏空了一块,呼呼地漏着冷风。
“陆燃!原来你在这儿!找你半天了!”
简一咋咋呼呼的声音由远及近,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还带着义卖忙碌后的红晕:“咦?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跟沈清远吵架了?我刚刚好像看见他……”
她的目光落到地上那封皱巴巴的、沾了灰的信上,声音戛然而止。
“这是……?”简一弯腰捡起信,看到那歪扭的银色星星和熟悉的浅蓝色,脸色微微一变,笑容淡了下去,“小甜甜给你的?”
陆燃没说话,算是默认。
简一捏着那封信,沉默了几秒,少见地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复杂:“她啊……其实挺不容易的。胆子小,又敏感,喜欢什么都只敢偷偷看着。”她抬头看向陆燃,眼神里没有责怪,只有一点无奈,“这信……你没看吧?”
陆燃生硬地摇头。
“那就好。”简一像是松了口气,随手把信塞进了自己的口袋,又恢复了那副活力满满的样子,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走吧走吧!义卖快结束了,老钱要统计善款了!我们组卖得还不错,多亏了沈清远那家伙歪门邪道……呃……”
她意识到说错话,赶紧闭嘴,小心翼翼地观察陆燃的脸色。
陆燃垂下眼睫,遮住所有情绪。
“嗯。”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迈开脚步,越过简一朝前走去。
心口那一点被沈清远指尖用力按压过的地方,还在隐隐发烫,伴随着一种空洞的、持续不断的钝痛。
他不懂。
什么都不懂。
那个混蛋,凭什么对他发火?又凭什么……露出那种好像被伤到的表情?
远处的欢呼声浪潮般涌来,文化节走向尾声。阳光透过香樟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破碎摇晃的光斑。
明明喧闹无比,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孤立。
仿佛被遗弃在一个只有他自己的、无声的真空里。
而那个唯一强行闯进来又莫名其妙离开的人,留下了一堆无解的谜题和一片狼藉的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