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的引擎在死寂的西郊公路上咆哮,如同闯入了一片被世界遗忘的墓区。两侧是荒芜的田野和黑黢黧的树林轮廓,唯一的光源是车灯切开的前路,以及远处那座锈迹斑斑的巨塔顶端,那一点微弱、固执、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红色警示灯。
它不像指引,更像警告。勿近。危险。
副驾驶座上的背包里,铅盒的震动变得持续而规律,如同一个逐渐复苏的、冰冷的心脏,隔着层层阻隔,沉闷地敲击着沈衿的神经。后座上,林序再次陷入昏迷,但身体偶尔会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仿佛那“心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他残存的意识,带来无声的痛苦。
沈衿的脸色在仪表盘微光的映照下冷硬如雕像。他踩死油门,车子如同离弦之箭,直刺向那座巨塔的基座。
距离越近,空气中的异常感就越发明显。并非通过感官,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意识的压力。沉闷,粘滞,带着一种非物质的低温,连车窗似乎都结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并非水汽,而是某种能量沉降形成的怪异凝华。
无线电里早已是一片嘈杂的噪音,扭曲变形,偶尔会闪过一两个破碎的、非人的音节,像是那个摇篮曲的残响。GPS信号完全丢失,手机屏幕上的信号格一片空白。
这里是一个被现世屏蔽的孤岛。
车子一个急刹,停在了生锈的铁丝网围栏前。围栏被人暴力剪开了一个大口子,锈蚀的断口还很新。看来,早有“访客”先他们一步。
沈衿没有丝毫犹豫。他迅速下车,从后备箱取出一个沉重的装备包背好,又将昏迷的林序小心地背起,用准备好的束带固定在自己身上。他不能将林序独自留在车上,这里的异常能量浓度极高,昏迷状态下的林序就像不设防的猎物。
他一手持枪,另一只手拎起那个装着八音盒的背包,矮身钻过了铁丝网的破口。
塔基区域杂草丛生,堆积着废弃的建材和垃圾。一座低矮的、同样破败的管理员平房歪斜地立在旁边,窗户破碎,门洞大开,像一张无声嘶喊的嘴。
沈衿没有理会平房,他的目标明确——发射塔底部的入口。那是一个厚重的、锈蚀严重的铁门,此刻却虚掩着,门锁被人用工具粗暴地撬开了。
门内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一股混合着铁锈、尘埃、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电子元件烧焦后又混合了有机物腐败的怪味扑面而来,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
铅盒的“心跳”声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了,甚至引起了某种共鸣——整座巨大的钢铁结构,似乎都在以一种极低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频率微微嗡鸣着。
沈衿打开强光手电,光柱刺入黑暗,照亮了内部盘旋向上的、狭窄的金属楼梯,锈蚀的台阶上布满了污渍和某种……干涸的、暗红色的粘液痕迹?
他一步踏入门内。
“嗡——!”
一股远比外界强烈十倍的精神压力如同实质的重锤,猛地砸向他的意识!
眼前的景象剧烈晃动、扭曲,耳边响起尖锐的鸣响,胃里翻江倒海!
沈衿闷哼一声,猛地靠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他背后的林序更是痛苦地呻吟起来,即使昏迷,身体也绷紧得像一张弓。
这里的能量场强得超乎想象!简直像是在那头“巨兽”的体内!
沈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生理上的强烈不适,从装备包里取出一个造型古怪的眼镜戴上。镜片是特殊的液晶显示材质,此刻正疯狂刷过一连串的数据流和频谱图,帮他过滤掉一部分直接的精神干扰,将部分不可见的能量流动以可视化的方式呈现出来。
视野稍微清晰了一些,但看到的景象却更加骇人——空气中弥漫着淡薄如雾的、不断扭曲蠕动的幽蓝色能量丝线,它们如同有生命般,从塔基深处滋生,沿着钢铁骨架不断向上蔓延、汇聚!
而能量的核心源头,就在塔顶!
楼梯蜿蜒向上,深不见顶。每一级台阶都仿佛重若千钧。那规律性的“心跳”声和钢铁结构的嗡鸣声混合在一起,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敲打着鼓膜,也敲打着灵魂。
攀登变得异常艰难。不仅要抵抗那无孔不入的精神压迫和生理不适,还要时刻警惕可能出现的危险。
刚爬上第一层平台,手电光柱一扫,沈衿的脚步猛地顿住。
平台角落,蜷缩着一个人影!
他立刻举枪戒备。但那身影一动不动。
小心翼翼地靠近,光线下,那是一个穿着沾满污垢工装服的男人,身体蜷缩,脸深深埋在膝盖里。看起来像是这里的看守或者流浪汉。
“喂。”沈衿低喝一声,枪口对准对方。
没有反应。
沈衿用脚轻轻碰了碰对方。
依旧没有反应。
他微微皱眉,谨慎地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扳动那人的肩膀。
身体是软的,还有温度!
但当那人被扳过来,露出脸庞时,饶是沈衿,也感到一股寒意直冲头顶!
那人的眼睛圆睁着,瞳孔完全放大,空洞地瞪着上方,仿佛看到了极致的恐怖。但他的脸上,却凝固着一种与之截然相反的、极度痴迷和愉悦的诡异笑容!嘴角甚至微微上扬,涎水混合着暗红色的污渍从嘴角流下。
他的呼吸极其微弱,心跳慢得惊人,但确实还活着。
只是他的“意识”,似乎已经被彻底掏空了,只剩下一个被极端情绪填充后又废弃的躯壳。
像一个被彻底玩坏后丢弃的……玩具。
沈衿注意到,这人的一只手紧紧攥着,指缝里似乎露出什么东西。他用力掰开那僵硬的手指——
是一个老旧的、塑料外壳的便携式收音机。电池仓已经腐烂漏液。
收音机的调频指针,死死地定在一个没有任何广播信号的空白频段上。
沈衿的眼神骤然缩紧。
又一个“暗频”的受害者?他在这里长期接收那个信号?
他站起身,不再理会这个活死人,继续向上攀登。
越往上,空气中的幽蓝色能量丝线就越浓密,几乎如同淡薄的鬼影在飘荡。那“心跳”声也越来越响,仿佛就在头顶轰鸣!
楼梯的墙壁上,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怪异痕迹——并非涂鸦,而像是某种能量直接侵蚀留下的焦黑色烙印,形状难以名状,看久了会让眼睛刺痛、头脑发晕。
偶尔,能听到从上方极远处传来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爬行。
又经过一个平台时,沈衿听到了微弱的……哼唱声?
不是之前那扭曲的摇篮曲,而是一个沙哑的、断断续续的、充满恐惧的女声,在反复哼唱着一段不成调的旋律,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又像是精神崩溃前的呓语。
手电光循声扫去。
在一个巨大的、锈蚀的变电箱后面,躲着一个穿着白色研究员制服(已经被污垢染得看不出原色)的女人。她抱着双膝,身体剧烈颤抖,眼神涣散,嘴里不停地哼唱着,对沈衿的到来毫无反应。
她的身边,散落着一些破损的电子仪器零件和一本写满潦草公式与惊恐描述的笔记本。
沈衿认出了那制服的徽标——是一家多年前就因涉及极端实验而被查封的私人科研机构的标志!
这些人……竟然在这里进行过秘密研究?!他们到底释放了什么?!
“喂!”沈衿再次尝试沟通。
那女人猛地一颤,哼唱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看到沈衿,眼中瞬间爆发出极致的恐惧,尖叫道:“别过来!别听!不能听!它在脑子里!它知道了!它什么都知道了!灯塔!是灯塔!它醒了!醒了!”
她语无伦次,手指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头皮,留下道道血痕。
“什么醒了?你们在这里做了什么?”沈衿厉声追问。
“信号……我们只是想放大……捕捉……来自虚空的信号……”女人眼神狂乱,声音嘶哑,“但我们没想到……它不是死的……它是活的!饥饿的!它顺着信号……爬过来了!灯塔……成了它的……巢穴!心脏!”
巢穴!心脏!和林序昏迷前的话对应上了!
“怎么阻止它?!”沈衿抓住她的肩膀,迫使她冷静。
“阻止?”女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疯狂地笑了起来,笑声比哭还难听,“晚了!太晚了!它的‘根’已经顺着信号塔……扎进了城市……它在生长!在捕食!除非……除非……”
她的笑声突然停止,眼神变得诡异而神秘,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到:
“……除非……掐灭它的心脏……或者……找到它的‘锚’……”
“锚?什么锚?”
“第一个……被它完全‘消化’……又吐出来……用来固定它存在的……坐标……”女人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逐渐再次涣散,“……一个……沉默的盒子……”
八音盒?!
没等沈衿再问,上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哐啷——!”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被硬生生折断了!
女人发出一声惊恐到极点的尖叫,猛地推开沈衿,连滚爬爬地冲向楼梯边缘,竟然直接纵身跳了下去!
身体坠落的声音被巨大的塔内空间吞没,只留下一声短暂的、被截断的惊呼。
沈衿冲到边缘向下望去,只有一片漆黑。
他脸色铁青地收回目光。
“心跳”声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度!如同擂鼓般轰鸣!整座铁塔都在剧烈震动!
背包里的铅盒疯狂震动着,几乎要跳出来!背后的林序发出痛苦的呜咽,鲜血再次从鼻孔和眼角渗出!
沈衿咬紧牙关,不再有任何迟疑,顶着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精神压力和物理震动,以最快速度向上冲去!
最后的几段楼梯几乎是在奔跑!
终于,他冲上了塔顶的平台!
塔顶是一个巨大的、布满废弃天线和卫星锅的圆形平台。狂风在这里呼啸肆虐,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
而平台的中央景象,让见多识广的沈衿也瞬间僵立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
平台的钢铁地板上,被人用某种暗红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粘稠液体,绘制着一个巨大而复杂无比、充满了非人几何美感的仪式图案!
图案的核心,并非任何符号,而是一个个鲜活跳动的、被粗大的电缆和能量导管强行连接在一起的……人类心脏!大约有七八颗之多!它们如同某种生物发动机般,仍在剧烈地、同步地搏动着,将那种暗红色的液体泵入图案的沟壑之中,维持着它的运转!
而那些从塔下蔓延上来的、浓郁的幽蓝色能量丝线,正疯狂地涌入这个仪式图案,被那些跳动的心脏吸收、转化,然后通过中央一根扭曲向上的、仿佛某种生物角质和金属融合而成的尖刺状天线,朝着夜空猛烈发射出去!
这就是“心脏”!能量的中转和放大器!
而在那恐怖仪式图案的正前方,背对着沈衿,站着一个穿着破烂黑色长袍的身影。
他/她似乎正张开双臂,仰头“沐浴”在那幽蓝色的能量洪流中,身体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度愉悦又极度痛苦的、非人的呻吟声。
似乎是听到了沈衿的脚步声,那身影的动作停了下来。
呻吟声停止了。
他/她缓缓地、极其不自然地,像一个生锈的提线木偶般,一格一格地转过了身。
兜帽滑落,露出一张苍白、瘦削、但眼神却异常狂热和清醒的中年男人的脸。
他的嘴角,带着和塔下那个活死人如出一辙的、诡异而愉悦的笑容。
他的手中,捧着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精致却古老的银质圣杯,杯口中,幽蓝色的能量如同液体般荡漾着。
而更让沈衿心头巨震的是——
在这个男人的脚边,仪式图案的边缘,静静地躺着另一个八音盒!
和林序带来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加古旧,木质表面包裹着部分蚀刻的银饰,此刻正散发着强烈的、与仪式共鸣的幽光!
两个八音盒?!
那男人看着沈衿,以及他背上昏迷的林序,还有他手中那个震动不休的背包,脸上的笑容扩大了,露出过于尖锐的牙齿。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直接钻进脑子的穿透力,盖过了呼啸的风声和轰鸣的“心跳”:
“啊……最后的‘信标’……” “和……最后的‘共鸣体’……” “终于……到齐了……”
他的目光落在沈衿背后的林序身上,眼神中的贪婪几乎化为实质:
“伟大的‘虚无之母’……正在渴望……” “渴望祂最完美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