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低沉、冰冷、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男性嗓音,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破了废墟里疯狂尖啸的嗡鸣,也刺穿了江逾白周身那复仇的、凝固的杀意。
“谁在里面?!”
声音不高,却在这片死寂和噪音的混乱中,清晰得骇人。
林野的大脑一片空白。这个声音……他一定在哪里听过!不是最近,是更久以前,在某种……正式的、让人不自觉紧张的场合?
电光石火间,一个画面猛地撞进脑海——学校礼堂,开学典礼,主席台上,穿着警服、肩章肃穆的中年男人,对着话筒言简意�赤地做着安全教育宣讲……
是那个警察! 那个负责校园安全宣传的、姓周的警官! 他来过学校几次,总是板着脸,声音就是这样低沉有力,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威严。
他怎么会在这里?! 在这个时间?! 这个地点?!
林野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冻结在血管里。他猛地看向江逾白。
江逾白依旧僵在原地,保持着那个即将扑出的姿态,但全身的力量仿佛都被那一声质问抽干了。脸上那种偏执的、疯狂的、期待已久的复仇火焰,如同被冰水泼灭,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某种更深、更彻底的崩溃。
他看着门口那个尚未完全现身的身影,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像是想喊出一个称呼,却又被巨大的荒谬和绝望堵在了喉咙里。
那只锃亮的黑色皮鞋踏入了房门,鞋底踩在灰烬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嗡鸣发生器还在疯狂尖啸,频率高得几乎要超出人耳接收的极限,撕扯着所有人的神经。
门口的周警官显然也被这巨大的、不正常的噪音所干扰,他蹙紧了眉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急速扫过昏暗的废墟,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墙角那个还在震动的黑色小装置。
他的反应快得惊人,没有惊慌,没有疑问,几乎是本能地、训练有素地侧身规避可能存在的风险,同时一只手迅速摸向腰后——
但下一秒,他的动作顿住了。
他的目光越过了那个发生器,落在了僵立在阴影里的江逾白身上。
震惊、错愕、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极其复杂的、几乎是痛心疾首的情绪,瞬间掠过他刚硬的脸庞。
“逾白?!”他失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涛骇浪,“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到底……”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就在他注意力被江逾白吸引的这一刹那——
异变陡生!
原本僵直如雕塑的江逾白,眼中那片死灰般的崩溃里,猛地又窜起一丝极其扭曲、极其疯狂的决绝!像是濒死的野兽发起的最后反扑!
他不管不顾了!
他等了十年!等了三千多个日夜!等到的是这个结果?他不能接受!无论如何,他必须——
他的身体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不是扑向周警官,而是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狠狠撞向了墙角那个还在疯狂尖啸的频率发生器!
“逾白!不要!”周警官瞳孔骤缩,厉声大喝,猛地向前冲去!
但晚了。
江逾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额头狠狠撞在了那个坚硬的黑色金属方块上!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的撞击声!
尖锐的嗡鸣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电路短路爆出的刺啦声,和一小簇转瞬即逝的电火花!
那个持续散发着痛苦频率的源头,终于彻底沉寂了下去。
废墟里陷入了某种极致的、真空般的死寂。
只有电流短路的细微呲呲声,和江逾白身体软软滑倒在地发出的摩擦声。
他倒在灰烬里,额角撞破,鲜血瞬间涌出,蜿蜒流过他苍白的脸颊和紧闭的眼睫。他像是耗尽了所有的生命,一动不动。
“逾白!”周警官一个箭步冲上前,单膝跪地,迅速检查他的状况,手指探向他的颈动脉,同时对着领口隐藏的麦克风低吼,“指挥中心!我是周巡!城南向阳路73号待拆楼三楼!需要救护车!立刻!有青少年重伤!重复……”
林野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下去,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耳朵里因为嗡鸣的骤然消失而一片诡异的盲音,太阳穴还在突突地跳着疼。
他呆呆地看着周巡警官熟练地检查江逾白,对着通讯器快速而清晰地报告,指挥着后续支援。那沉稳、果断、带着绝对控制力的姿态,彻底击碎了他最后一丝关于“凶手”的怀疑。
不是他。
那个江逾白等了十年、布下天罗地网想要捕捉的“凶手”,不是这个警察。
那会是谁?
江逾白这十年的痛苦、偏执、疯狂……到底指向了一个怎样的错误答案?
巨大的迷茫和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凉,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林野。
几分钟后,楼下传来了急促的警笛声和纷乱的脚步声。救援人员和技术人员快速冲了上来,手电筒的光柱划破昏暗。
现场被迅速控制。周巡站起身,脸色铁青,看着技术人员小心翼翼地取证,收集那个被撞坏的发生器、那堆诡异的奶糖祭品、以及墙缝里那颗可疑的牙齿。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到被抬上担架、依旧昏迷不醒的江逾白身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痛心,有愤怒,有不解,还有一丝深深的无力感。
然后,他转向了缩在墙角、失魂落魄的林野。
“你,”周巡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目光锐利但不再带有之前的攻击性,“林野,是吗?江逾白的同桌。”
林野木然地点头。
“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你为什么在这里?”周巡的声音放缓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审问力度。
林野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被什么东西堵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怎么解释?解释那些标记?解释那无处不在的嗡鸣?解释江逾白那无声的指控和最后疯狂的撞击?
这一切听起来都像天方夜谭。
最终,他只是抬起那只缠着绷带的、剧痛的右手,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无力地垂落下去。
周巡的眉头紧紧锁起,目光在他包扎的手和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没有再逼问,只是沉声道:“你先跟车回去,需要录口供,也需要检查一下身体。”
林野被一名警员扶了起来,带下楼。经过门口时,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废墟。
技术人员正用镊子,极其小心地从墙缝里夹出那颗白色的、疑似牙齿的东西,放进证物袋。
周巡站在担架旁,看着江逾白毫无血色的脸,抬手,极其轻微地、用指节叩了叩自己的太阳穴。
嗒。嗒。
和江逾白之前做过的动作,一模一样。
然后,他沉重地叹了口气。
林野被带上了救护车,和昏迷的江逾白一起。警车开道,一路呼啸着驶向医院。
检查,包扎,接受问询。林野机械地配合着,思绪却飘得很远。
关于标记,关于频率,关于那场火灾,他选择性地沉默了许多。他只说江逾白似乎精神不太稳定,把他带到了那里,然后发生了冲突和意外。
警察没有深究,或许是因为现场的诡异程度已经超出了日常案件的范围,又或许是因为周巡交代了什么。
等他处理完一切,被母亲接回家时,天已经快亮了。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学校给了假,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拉紧窗帘,依旧时刻开着电视或音乐,不敢让寂静降临。
手上的伤在愈合。颅内的嗡鸣似乎真的随着那个发生器的毁灭而减轻了许多,变成了一种遥远的、模糊的背景音,偶尔在夜深人静时才会变得清晰一点。
关于那场火灾,关于江逾白,没有更多的消息传来。学校里的议论渐渐平息,仿佛那个沉默的校草从未存在过。
直到一周后。
林野手上的绷带拆了,留下一片青紫的淤痕和隐约的刺痛。他强迫自己回学校上课。
走进教室时,那个靠窗的位置依旧空着。阳光洒落,明亮得有些刺眼。
一切似乎恢复了原样。
但只有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被彻底改变了。
下课铃响,他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一个平时几乎没什么交集的、戴着厚厚眼镜的瘦小男生,犹豫地蹭到了他桌旁,是那个对门张阿姨的孙子。
“那个……林野,”男生推了推眼镜,小声说,“之前……江逾白让我……如果哪天他不见了,就把这个……给你。”
他递过来一个普通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信封。
林野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接过信封,手指有些发颤。
男生 quickly 跑开了。
林野捏着那个信封,很薄。他走到无人的楼梯拐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撕开了封口。
里面没有信纸。
只有一张小小的、裁剪下来的、有些发旧的报纸碎片。
是很多年前的社会新闻版块的一角。报道的正是那场火灾。篇幅很短,措辞冷静。
而在那寥寥数行的报道旁边,紧贴着文字的地方,有人用红色的笔,圈出了两个字。
是描述火灾原因的那句话里的两个字——“疑似”。
【疑似线路老化】。
在那两个被红圈紧紧框住的字旁边,同样用红笔,画了一个小小的、清晰的、林野早已无比熟悉的——
圆圈。中间一个点。
像一个冰冷的句读。 像一个无声的呐喊。 像一个横跨了十年时光、用尽所有偏执和痛苦留下的—— 最终标记。
林野捏着那张单薄的纸片,站在空旷的楼梯间,阳光从高窗落下,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远处传来操场隐约的喧哗,教室里的谈笑,世界依旧喧嚣。
而他颅内的嗡鸣,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
只剩下一种庞大的、无言的寂静。
他慢慢抬起头,望向窗外明净的天空。
仿佛第一次,真正听清了,那场燃烧了十年的大火里,被掩盖的——
所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