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高窗,在楼梯间投下斜斜的光柱,尘埃在其中无声飞舞。
林野捏着那张单薄的、边缘有些发毛的旧报纸碎片,指腹感受着粗糙的纸质和那两个字上微微凹陷的红色圆珠笔划痕——
【疑似】。
红圈紧紧箍住这两个字,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又像一个冰冷的嘲讽。
那个小小的、熟悉的标记就点在旁边,如同一个无声的注脚,倾注了十年份量的偏执、痛苦和不甘。
嗡鸣声彻底消失了。
不是渐渐减弱,而是某种支撑着它的东西轰然倒塌后,带来的绝对死寂。这种寂静比之前的噪音更让他心悸,像站在万丈深渊的边缘,脚下是空茫一片。
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面,缓缓滑坐下去,膝盖曲起。楼梯间空旷无人,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被层层墙壁过滤后的校园噪音,模糊得像另一个世界的声响。
他低头,又一次看向那两个字。
【疑似线路老化】。
官方结论。盖棺定论。轻易地抹平了一场可能存在的谋杀,和一个少年随之崩塌的世界。
江逾白所有的疯狂,所有的标记,所有那些令人恐惧的、无处不在的糖和频率……原来锚点在这里。
不是为了伤害他林野。 甚至不仅仅是为了引出凶手。 更像是一种极致的、扭曲的……求救。
一个被困在无声地狱和血火记忆里的灵魂,用他唯一能想到的、最偏执的方式,试图向外界传递一个被掩盖的真相。哪怕这种方式注定被误解,注定将靠近他的人灼伤。
“只听你的声音。”
那句话再次浮现,却不再冰冷,而是浸满了绝望的苦涩。不是因为特殊,而是因为只有他,阴差阳错地,成了那个唯一能接收到这绝望频率的接收器。
林野闭上眼,额头顶在膝盖上。绷带拆除后,右手背的淤痕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那场发生在焦黑废墟里的最后冲突和江逾白决绝的、自毁般的撞击。
周巡警官震惊痛心的脸,技术人员小心取证的动作,救护车刺耳的鸣笛……画面在脑海中混乱地闪回。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之后的一周,风平浪静。没有后续的调查通知,没有学校的追问,母亲担忧但小心翼翼的回避。那栋焦黑的废楼仿佛成了一个被悄然封锁的禁忌,连同里面所有的恐怖和秘密,一起被埋进了灰烬里。
只有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 irrevocably地改变了。
放学铃声响彻教学楼,巨大的声浪将他从冰冷的回忆中惊醒。他猛地抬起头,楼梯间开始涌入嘈杂的脚步声和笑闹声。
他慌忙将那张报纸碎片塞进口袋深处,像是藏起一块滚烫的炭。然后站起身,低着头,汇入下楼的人流。
周围的喧闹扑面而来,同学们讨论着周末计划、游戏攻略、明星八卦,鲜活而充满生机。他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无法融入,只能沉默地随着人潮移动。
走出教学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抬起那只受伤的右手,遮挡了一下光线。
就在手掌阴影落在脸上的瞬间——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滞。
在他视线前方几步远的地方,路灯杆的基部,不知道被谁用红色的粉笔,画了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
圆圈。中间一个点。
和他口袋里那张报纸碎片上的,一模一样。
新鲜。刺眼。像一个刚刚留下的、冰冷的吻痕。
林野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疯狂地擂鼓,撞击着胸腔,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不是结束。
它又出现了。
不是江逾白。
是谁?
巨大的惊恐如同冰水,瞬间浇透全身。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死死盯着那个标记,仿佛那是什么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诅咒符号。
周围的同学嬉笑着走过,没有人留意路边这个微不足道的涂鸦,更没有人注意到他瞬间煞白的脸色和僵直的身体。
直到人流渐渐稀疏,他还站在原地,像是被钉死在了那个标记面前。
然后,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扭头,惊恐地扫视四周!
街道对面。公交站牌。便利店橱窗。远处教学楼的墙壁……
他的目光像疯了一样搜寻着。
一个。两个。三个……
它们在那里!
不是之前江逾白留下的那些。是新的!用不同的颜色,不同的粗细,画在不同的地方!有些明显而张扬,有些隐蔽而刁钻!
像雨后的毒菇,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遍布了他视野所及的每一个角落!
冰冷的恐惧感如同无数只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路灯杆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为什么?
是谁?
江逾白还在医院!不可能是他!
难道是……那个真正的凶手? ta 看到了江逾白的标记? ta 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ta 现在……在用这种方式回应?嘲弄?还是……警告?
又或者……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钻进脑海。
这些标记……它们本身,是不是就像某种能够自我复制的病毒?一旦被“激活”,就会开始 autonomously 地蔓延?不管制造者是否还存在?
嗡——
那已经消失的、该死的低频嗡鸣,似乎又在他颅内极深处,极其微弱地、试探性地……震动了一下。
像一头被新出现的标记唤醒的沉睡恶兽,轻轻翻了个身。
林野猛地捂住耳朵,虽然他知道这毫无用处。
巨大的绝望和孤立无援感,如同漆黑的潮水,没过头顶。
他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听众。 他以为随着江逾白的倒下,这场噩梦就会结束。
可现在他才明白。
他从来就不是听众。
他是祭品。
是那个被选中的、用来承载所有痛苦频率和无声尖叫的……容器。
而现在,仪式似乎才刚刚进入真正的第二阶段。
他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看着那些对周身悄然浮现的标记毫无察觉的、鲜活的面孔。
只有他。 只有他能看见。 只有他被迫“听见”。
甜腻的奶糖气味,似乎又隐隐约约地,从口袋那张旧报纸碎片上弥漫开来。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碎片。
阳光下,那两个被红圈紧紧锁定的字,显得更加刺眼。
【疑似】。
他盯着这两个字,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慢慢地抬起头,目光越过街上喧嚣的车流人流,望向城市远处灰蓝色的天空。
眼神里,之前的惊恐和绝望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疲惫的、甚至带上一丝疯狂决绝的——
平静。
他松开手,任由那张旧报纸碎片飘落在地,被一只匆匆走过的脚踩进尘土里。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些刚刚出现的、无处不在的标记。
只是拉高了衣领,低下头,像一道沉默的灰色影子,汇入了陌生的人潮。
方向却不是家的方向。
嗡鸣声在他颅内,稳定下来。
变成了一种新的、永恒的——
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