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蹉跎(四)
书名:十八般江湖 作者:多少丁 本章字数:4156字 发布时间:2025-08-22


阔别二十八载,再一次现身都督府,一些老侍卫依然一眼就认出了苏合——妈妈,见鬼啦。

口口相传,于是无不掀拳裸袖,纵情呐喊。

于是沿途人马无不俯首。

而当一行三人登上都督府城楼的时候,东胡斗舞场发生的一切让崔狗儿大跌眼境。看台上座无虚席——乌桓兵士披坚执锐,盘马弯弓;东胡将士则密密麻麻地蹲坐舞池,与投降无异。

斗舞场外乌桓大旗飘扬,声势震天。料来乌桓部落反而杀了东胡一个措手不及,且已牢牢掌控了局势。

围观民众一圈圈地往外扩散,构成人海。

噪音有如涌浪。崔狗儿对其其格说:

“我算是见着大世面了。”

又说:“东胡亡国了都。这就是传说中的兵变?”

“还有狗哥不懂的吗?”其其格心不在焉。

苏合依然镇定自若地往前走着,直至正楼中心站定。慷慨陈词中的乌恩在部下的提示下慌忙闭嘴,率众跪伏在地。

英雄尚未过期。

全场跪伏,包括走投无路却仍不甘心束手就缚的沃汗。崔狗儿不跪,但被其其格绊倒,也就跟着装模作样了。

东湖斗舞场内外顿时鸦雀无声。

“苏合可汗。”

“苏合可汗。”

“苏合可汗。”

突然间,全场高呼,振聋发聩,回旋不息。

百余年来,放眼茫茫室韦,有资格称之为可汗的惟有苏合一人。

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将目光“锁定”在了他身上。但苏合没有马上发言,而是感慨万状地环视人海,或久久地凝望天空。重见天日,这种无声的交流再适合他不过了。其实是演讲稿烧焦了。路上,他跟崔狗儿说,这一份演讲稿他修修改改,历经十年才完成。

这要是能流传下来,中国将有五大名著。

崔狗儿当然不会参与英雄与人民的大型交流活动,他紧盯傲木嘎,观察每一个表情变化、每一个动作细节。

傲木嘎与乌恩并肩跪着,那么往后倒回去就是俩人并肩站着,再往后倒就是俩人携手上台,再倒回去一点点应该是在密室里泡茶,研究坑爹的事儿。原因傲木嘎的手腕上多出了一个镯子。

镯子款式与崔花雨曾经拥有的纵横乌桓玉毫无二致,所以说这玩意儿肯定是乌恩送的。但也有不同点,首先是不变色;再来就是型号,傲木噶的手腕粗如常人大腿,一般型号只能当指环。

这件事情产生了至少三个可见。

一、可见乌恩格外崇尚金钱外交;

二、可见傲木噶与他早有勾结;

三、可见傲木噶为了攫取王位,无所不用其极。而拯救苏合,更像是为了让“登基”变得名正言顺。

果然一切尽在孙子的掌控之中。之前崔狗儿将他的心机视为一泓深潭,看样子是个无底洞了。

能称王称霸的人都是龙凤之才,崔狗儿感到惭愧,自己区区报一个父仇就搞得焦头烂额,而人家信手就拈得一个天下。人比人,气死人;命比命,气成病。他捂着胸口耷下了脑袋。

“烫到哪儿了狗哥?”其其格以为是烤火后遗症。

“心。”

“那没事儿。大家伙都平身了,只有你和我父王还跪着。”

走神啦?崔狗儿腾地站了起来。作为安氏马场的老板,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他要遭殃。没想到还能站起来。他说:

“多谢孙女儿提醒。”

然后又开始观察乌恩。早在“盯梢”傲木嘎之前,他就花了一个屁的功夫摸清了他的身份——全世界只有一个活的瓷娃娃。乌桓小王子长成了乌桓大王子,但瓷娃娃的形象依旧没变。

观察半天无果。因为瓷娃娃始终是瓷娃娃,光鲜亮丽,香甜可口,哪怕心肝是黑的也会被掩盖。

也就是说,瓷娃娃这种东西反而让人看不透。

但粗略印象是这样的。

这时他踮起脚尖张开双手并四下张望着,像一只小燕子,似乎在等待同伴、或者恋人或者母亲的出现。他就是在等人。

好一只活泼可爱的小燕子。

但活泼可爱也说明他没少挨傲木嘎的骗,目前可见的是,傲木嘎一定没有跟他炫耀那一段让人荡气回肠的越狱传奇——苏合的死而复生让他显得有些左支右绌,不知所措。

不能冷场。傲木噶遣上了一位发言人,讲述苏合的蒙难经历。发言人讲得很好,将自己感动得眼泪纷飞,不时地还会来一段泣不成声。从而引发了一场大型哭戏。让苏合感觉自己已经死了。

全场最悠闲的似乎就是傲木噶了。他若无其事地来到崔狗儿身边,又若无其事地站着,好像不认识一样。

崔狗儿故意躲开几步。傲木嘎又若无其事地贴了过来。退无可退,崔狗儿无奈之下,暗中掐了一把他的蛋蛋。众目睽睽之下不能喊疼,更不能发飙,傲木嘎只有咬着舌头强强忍住。崔狗儿手掩小嘴:

“金子,翻倍给,否则我让你不得安生。”

“我也不知道那是镀金的。”傲木嘎含泪点头。

“这会儿怎么突然知道了?”

“狗哥说要双倍,猪都能猜到是什么回事。”

“马上就要,直接送往雨花谷。签收人胡姬。”

“不正忙着呢,缓两天如何?”

“告辞。”

“别别别告辞,马马马上就办。”

场上突然爆出一阵剧烈的掌声与嘘声,原来发言人发言完毕:

“恭请苏合可汗——”

苏合一人就能让复杂且混乱的场面变得简单,斗舞场再一次鸦雀无声。万众期待,不说两句不行了。苏合说:

“安禄山之心,路人皆知。”

又说:“室韦今日之乱象,皆因沃汗卖族求荣而起。而身为其父,老夫教子无方,汗颜无地,愿意承担一切恶果。”

“生得他身,生不得他命;教他从善,怎奈何他学恶?他恶贯满盈而自食其果,又关先生何事?”雨中飘来了风夫人的声音。

万方悲哀拥簇着她以及一位棕袍男子在城楼出现。

木香沉与风夫人实在有“缘”,同时到达。

他与崔花雨迈出了角楼大门。都督府的城楼分为三部分,中间为正楼,两侧为角楼,相互之间长廊连通。七龟跟随在后,与守卫们友好地打着招呼,像是老相识。守卫们也是。都很会混。

老英雄在,英雄夫人也在。斗舞场内外又陷入一片疯狂:

“长生天神。”

“长生天神。”

“长生天神。”

苏合与风夫人破镜重圆,相拥而泣,久久不愿松手。想当年乌桓阙中,风夫人虽如中魔怔,言行狂放不羁,但真实性也逐步得到了验证,木香沉不由对她又减少了几分恶感。

但他的注意力还是被棕袍男子所吸引。

作为一名药罐子,且独饮一瓶七寸之水,还能健健康康地站在这里,这种古怪现象与科学原理背道而驰。

风夫人可以不死,赫以北可以不死,万方悲哀可以不死,全天下的人都可以不死,你怎么可以不死呢?

人就是没死,而且病好了。

千里黄河水滔滔,万里长城永不倒。他就是继黄河、长城之后的华夏第三大奇观,他与致命病毒进行的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也会像长江一样源深流长,永远激励着天底下的老弱病残们砥砺前行、不负韶华。

这个神乎其神的药罐子就是沃汗的胞弟、原蒙兀室韦指定继承领导人塔拉。话说傲木嘎下泻药的本事虽然出神入化,但也只是零星遗传了父亲的衣钵,就像眼前的毛毛雨一样。沃汗面如死灰。

终于等到你了。瓷娃娃率先冲了出来,并在风夫人面前跪下:

“孩儿乌恩叩见干祖母。”

这一下又让崔狗儿懵圈了,东胡与乌桓,翻过来葫芦翻过去瓢,适才兵戎相见,眨眼间又成哥俩好啦?说好的那一战呢?今时今日,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小人谈国事。他对其其格说:

“从今往后,狗哥只论风月无边,不谈家国大事。”

“狗哥究竟烧伤哪儿了?”其其格大惑不解。

“脑子。”

“那没事儿。晚上回家灌灌水就好了。”

现场各种乱,也各种有条不紊。发言人在答记者问。崔狗儿瞄了瞄傲木噶。傲木噶仍旧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问他:

“干吗不上去认亲?”

“又跑不了。让别人先来。”

“越来越喜欢你了。”

“有新鲜的理由吗?”

“有。傲哥是全世界唯一一个翘脚大王。”

“狗哥的马屁十个里有九个半是虚的。”

“那么二十个里就有一个是实的,这一个实打实地给了傲哥。”

“受宠若惊。”

“没事下楼喝一杯?”

“找事的还没来呢。”

那边。“小恩恩快快请起。”风夫人眼泪未干,伸手怜爱地牵起乌恩,“这些年辛苦你了。”柳暗花明,改头换面。她与木香沉所认识的的她完全无法联系在一起。

乌恩恭顺地说:“这是孙子应该做的。”

苏合抓着风夫人空荡荡的一只袖子,仰天唏嘘。

接下来又是一系列引见、拜见、拥抱等感人至深的情节。最后风夫人的眼光落在了傲木嘎身上。她离开东胡近二十年,而襁褓时代的傲木嘎就是在她怀里度过的,故而他是她的小嘎嘎。她问:

“小嘎嘎是如何破解祖父尚在人世,且被囚禁于塔楼地牢呢?”

“回祖母话,是二位护督法王告诉小嘎嘎的。”

崔狗儿又惭愧了,人这才叫策略,这才叫收买,傲木噶将功劳拱手相让——至善法王和至美法王闻言,立即从沃汗的身后走出,来到并一左一右地站在了傲木嘎身边,一举一动,忠贞不二,就像往日对待沃汗一样。

崔狗儿是真的惭愧了,他自诩是略不世出的新一代生意精,有史以来仅次于吕不韦,而今看到傲木嘎做下的一桩桩生意,方知自己坐井观天了。他又捂着胸口耷下了脑袋。其其格见状,忙不迭跑开。

风夫人说:“二位法王明辨忠佞,实在可敬。”

至善法王儒雅地说:“夫人过奖了。”

切切实实过奖了,至善法王的脸红到了脖子上,如果再扒光他一次,就能看到红到了脚后跟。崔狗儿又瞥了瞥至美法王——这个当年号称全室韦第一美男子的大和尚不知从傲木嘎手里捞到了什么好处。

改朝换代,万象更新。就如俩护督法王一样,在场有很多人绝处逢生,或者说浴火重生。唯独沃汗。

对于他的下场,众叛亲离、死不足惜是最好的注解。也不知这个擅长使毒的高手往自己嘴巴里喂了什么东西,口吐白沫倒地了。

可悲可叹的是无人加以理会,皆假装路过。崔狗儿于心不忍,找到了在角楼与心上人“相会”的其其格。其其格愣怔半晌,然后发疯似的冲过去,然后在各种异样、抽象的眼光中,吃力地将父亲背下了城楼——她拒绝任何人帮忙,包括木香沉。她的人生就此产生了巨大转折。

败者为寇,胜者为王。王者的故事继续上演。傲木嘎暗示乌恩。乌恩来到苏合面前,施礼:

“室韦祸乱已除,然东胡群龙无首,请干祖父示下。”

“正事莫来烦我,老夫不懂,老夫说了也不算。”苏合跑了,躲躲闪闪地来到崔狗儿身边。

“老哥尚能酒否?”崔狗儿悄悄问。

“百金买骏马一乘,千金买美人一笑,万金买知己一醉。”

“老弟我也恰恰好这一口。”

“英雄所好略同。”

“下楼小酌一杯?”

“老哥喝酒,不喝醉不解恨。”

“太奇怪了,老弟我也是如此。”

“英雄所癖略同。”

“改天再来?”

“改天再来,一醉方休。”

那边,风夫人爱意满满地白了丈夫一眼,而后说:“塔拉,塔拉接任堂堂正正,但他早已抛却红尘诸事,惟有初衷不改,一心向医。所以,我们也就不难为他了。”她说着将视线转向傲木嘎:“嘎嘎出淤泥而不染,再而破釜沉舟,挽救室韦人民于水火边缘,室韦大都督之职非他莫属。”

谁也抢不走了。一锤定音。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到了放牛归马的时候,一阵刚劲有力的话音破空而来:

“风夫人独断专行,有悖室韦祖训,鲜卑不服也。”

木香沉与崔花雨相视而惊,来人内力雄厚,身影到处,改变了飘雨的节奏与线路,雨点全然散开,毫滴不剩,仿佛在空中开辟出了一座廊桥。这就是苏合嘴里那一战的对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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