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薄暮。囚车碾过青石官道,驶入省城西门。城门洞幽暗,火把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映得“按察使司”四字朱漆斑驳,像一块陈年伤疤。
林绡被铁链牵出车厢,脚踝磨破,血与尘黏在一起。两名皂隶一左一右,推搡着穿过月台,直押大牢。
牢门吱呀,一股混杂霉味与尿骚的潮气扑面而来。
“寒门案首?也不过如此。”狱卒哂笑,将木牌“重犯林绡”挂在栅外,哗啦落锁。
牢室不足六尺,西侧高窗透下一缕残阳,照出墙角一只瘦老鼠,正啃着半截发霉的《大明律》。
林绡靠墙而坐,木枷沉重,思绪更沉重——火从何起?谁要主考死?自己又当如何破局?
铁窗外,暮鼓沉沉,远处贡院号舍灯火次第亮起,明日便是府试放榜,却与他再无干系。
第一夜,他尝试复盘:
子时二刻起火,而号舍灯油戌末已尽;火折残柄刻“柳记”,却人人可得;松脂硫磺失窃,库房却无撬痕。
线索看似清晰,实则每一条都可被“巧合”二字击碎。
第二日清晨,狱卒送饭:稀粥一碗,浮着两只死蚂蚁。
林绡用木勺拨开蚂蚁,忽觉碗底划痕——歪歪扭扭,像孩童写的“杜”字。
杜?杜学政?
他心头一跳,却听狱卒喝骂:“快吃!明日按察使亲鞫,省得饿得没力气画押!”
第三夜,雨声敲瓦,牢内积水没踝。
林绡蜷在干草堆,脑中“错题本”界面因无新数据而灰暗,只余一行红字:
【关键卷宗:天启三年原契,现藏按察使司密库,丙字十三号。】
他苦笑:密库重地,纵有翅膀也飞不进去。
绝望像湿冷的水汽,一点点渗进骨髓。
第三日午后,牢门再次开启,铁链拖地声里,推进来一个佝偻老者。
老者一身破青袍,花白头发披散,却掩不住眼底的精光。
狱卒唤他“老莫”,昔日户房书办,因“亏空”下狱十年。
老莫瞥见林绡,沙哑开口:“小神算?我听过你在贡院那局。”
林绡苦笑,老莫却低低一笑:“想破死局,先破活局。这牢里每日进出粮册、值更签,乃至狱卒赌账,皆有漏洞。”
说罢,他用指甲在湿墙上划出一排数字:
“昨夜丙字库守更四人,实则两人当值,空饷一人;密库钥匙由典史亲自佩挂,酉正入库,子初出,其间两刻无人守外门……”
林绡瞳孔微缩——两刻,足够!
可钥匙、路线、巡丁换班时间,仍缺一环。
老莫却伸指在墙上写下一个字: “净”
墨迹未干,他已被狱卒拖去提审,只留下一句飘忽的话:
“子时,天井东壁,有人会递你一张纸。”
夜半雨停,乌云裂开一线。
天井上方,四壁高墙围出巴掌大的夜空,星子如碎银。
林绡踩着积水,贴墙而立。
更鼓三声,东壁砖缝忽然一动,一块小石被轻轻顶出,露出黑洞。
一张折得极细的薄纸塞进来,带着潮气与墨香。
林绡展开,纸上只有三行小字:
“钥匙模图附后。 丙字十三号,丑正开锁。 ——净一”
纸背用炭笔描着一枚钥匙轮廓,齿口深浅、长短毫厘不差。
末尾,一滴暗红血迹未干,像一枚朱砂印。
林绡心跳急促:净一竟能渗入按察使司?
他抬头,黑洞里伸出一只苍白手指,在墙上写下一个倒计时:
“四更”
指尖收回,砖缝无声合拢,仿佛从未出现。
雨后的风掠过高墙,带来远处贡院更鼓的余音。
林绡攥紧薄纸,掌心被纸边割破,血珠与墨迹混成一片,他却浑然不觉。
四更将至,而钥匙、锁孔、密库、真相,都在黑暗的另一端等待。
他第一次感到,时间与死亡,正以同样的速度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