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正一刻,按察使司大堂鼓声隆隆。
林绡被铁链拖至堂前,颈后木枷尚未卸下,血迹已干成紫黑。
堂上高悬“肃静”木牌,两侧衙役水火棍交叉,寒气逼人。
按察使高踞公案,面色铁青,惊堂木一拍:
“犯生林绡,纵火焚闱、弑杀主考,可有异议?”
林绡俯身,声音沙哑却稳:
“学生愿以火场痕迹自证清白,乞大人允准复勘。”
堂下哗然。
左右臬司、理问、经历(官职)各官纷纷皱眉——贡院火场已封,主考尸骨未寒,再勘便是翻案,谁敢担责?
按察使冷笑:“火场焦土,有何可勘?徒延时日!”
朱笔一点,便欲掷签定案。
林绡急声:“大人,火舌有齿,灰烬能言。
松脂燃点与灯油不同,硫磺残味与爆竹有别;
梁木倒向、瓦片爆裂,皆可辨火起之源。
学生愿立军令状:若勘无所获,甘受极刑!”
堂侧理问官素以精详闻名,闻言微动,低声附耳:
“大人,倒可借此塞天下悠悠之口。”
按察使沉吟,朱笔停在半空。
林绡再拜:“且火场若真有弑主痕迹,亦可早慰杜公泉下。”
一句“慰杜公”,击中堂上官心——主考杜学政乃朝廷三品大员,身后哀荣不可草草。
按察使终松口:“准!但只限两个时辰,多一刻亦不许。”
签票未出,堂外忽鼓噪。
数百学子联名递呈:
“愿随观勘,以明科场之公!”
为首者,竟是此次府试第二名——寒士顾允成。
顾允成俯首:“若草草结案,恐寒天下士子之心。”
学子齐声附和,声浪震瓦。
按察使色变,若强行压制,必惹众怒;若允其旁观,又怕走漏风声。
林绡趁机再言:
“学生恳请三司会勘——臬司、理问、兵马司各遣一人,
再请省城老仵作杜良辅同往。
众目之下,谁敢徇私?”
“杜良辅”三字一出,堂上微哗。
杜仵作乃三十年老公门,火场验迹无一差错,连先帝都赞“火眼杜”。
按察使权衡再三,终点头:“三司各派一员,杜仵作即刻传至。
学子止于辕门外,不得喧哗!”
兵马司都事仍迟疑:“贡院已封,若再启钥,恐损证据。”
林绡抬手,袖中滑出一把小小算盘,珠杆以铜丝为芯,轻拨即响。
“学生昨夜推步火势:
火起于子时二刻,主风向西北;
若火源自号舍,瓦片应东南碎;
若火源自厨房,梁灰应北密南疏。
请都事以此为准,封锁无关之处,单开一路,保证据无损。”
算盘珠声清脆,像一串冰珠落玉盘。
都事目光一凛,终拱手:“谨受教。”
鼓声再起,签票高悬:
“即刻复勘贡院火场,限两时辰,违者军法从事!”
未牌时分,烈日当空。
贡院焦墙外,三司官员、十余衙役、数十学子远远聚观。
铁锁落下,黑漆大门缓缓开启——
一股焦糊与血腥混杂的热浪扑面而来。
林绡抬眼,只见废墟深处,一人逆光而立,青布长衫,白发如银。
他背对众人,手中铜尺轻敲焦木,声音沙哑却稳:
“火舌自西往东,火尾却在北,怪哉。”
林绡心头一震:正是杜仵作!
然而,当杜仵作缓缓转身,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嘴角竟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那笑容,与刀疤僧净一的笑,如出一辙。
林绡指尖骤冷,一个念头电闪而过——
火场真相,或许不止一条舌,不止一把火,不止一双火眼。
烈日下,焦土蒸腾。
众人屏息,等待第一铲灰落下,却不知灰烬之下,埋的是真相,还是更深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