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烈日把贡院残瓦烤得发烫,一脚踩下,碎裂声像冰面炸裂。
三司官员、衙役、学子被拦在辕门外,只留林绡、杜仵作、臬司主事、理问官四人持火签入内。
焦糊味夹着血腥,堵得人喉头发紧。
杜仵作弯腰,用铜尺拨开一段黑梁,示意众人止步:
“梁木自西向东倒,火势却逆风向北——此处必有第二引火点。”
林绡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点炭粉,轻轻一搓——
炭末里混着细白晶粒,像盐,却更涩。
“硫磺未净,”杜仵作眯眼,“与厨房失窃之数不符,看来有人另携硝磺。”
林绡袖中算盘无声滑动,心里已记下:
硫磺过量,火势猛于寻常灯油十倍。
四人移步至西北号舍——林绡原坐之处。
木栅成炭,唯余铁锁半熔,弯如新月。
杜仵作用镊子夹起一片未燃尽的纸角,纸面焦黑,却留一行残字: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理问官皱眉:“《豳风》句,府试考题,缘何在此?”
林绡却注意到纸角边缘有一抹朱红——
并非火烤,而是印泥。
他脑中“错题本”倏地跳出提示:
【印泥成分:朱砂三钱、艾烟二钱、松脂一钱——与按察使司封条同款。】
同款封条?
林绡与杜仵作对视,两人均未出声,却同时看向堂外——
那里,按察使司的封条仍牢牢贴在贡院大门。
转至厨房废墟。
炉灶坍成一堆黑瓦,铁锅倒扣,锅底却干净得出奇。
杜仵作以铜尺敲锅,声音空洞:“灶内无油垢,显是久未开火。”
林绡俯身探入灶膛,指尖摸到一块松木塞子——
拔掉后,露出一条窄窄暗沟,沟壁焦黑,却残留一线硝石白痕。
“引火暗渠,”林绡低语,“自灶底通至主考房梁,火起厨房,实为障眼。”
臬司主事倒吸凉气:“如此周密,非一人可成。”
杜仵作点头,忽抬手示意噤声——
焦木深处,有极轻的“咔哒”声,像机括复位。
主考杜学政当日所居耳房,已烧成空壳。
屋顶塌落,横梁斜插地面,炭木间悬着半截铜铃。
铜铃内塞着一团焦黑棉絮,外壁却有一道新鲜划痕。
林绡踮脚取下棉絮,展开——
竟是半片黄绫,上绣“春秋正义”残字;
绫布背面,用血写着极细的日期:
“八月十三亥末”——
正是府试前夜。
杜仵作目光沉如铁:“亥末,主考尚在人世,有人先布铃,再纵火,铃响为号。”
林绡脑中电闪:
铃响即火起,火起即杀人,杀人即封口。
“错题本”骤然跳出红色警示:
【铜铃划痕新,刃口薄如蝉翼,非寻常匕首,乃刻刀。】
刻刀?
林绡心头猛地一跳——
府试前夜,他曾见柳文翰腰间悬着一把象牙柄刻刀,刀背同样薄刃。
四人退出火场,日已西斜。
杜仵作以铜尺划地,在地上排出三根焦黑木条:
“第一把火,硫磺引灶;第二把火,硝渠烧梁;
第三把火——”
他指向主考房梁下那片尚未完全炭化的青石板。
石板上,一道弧形焦痕,呈扇形展开,中心却留一点圆形空白,
仿佛曾有一物被急速抽走,火焰扑空。
林绡蹲下,指腹触到圆痕边缘,微温。
他用指甲刮下一点灰,凑近鼻尖——
不是松脂,不是硝磺,而是一缕淡淡梨花香。
花香?
梨花,正是贡院后墙那株百年老梨,八月尚余零星残花。
“错题本”界面罕见地闪出金色问号:
【梨花香=火折外鞘?扇形焦痕=油纸灯笼?】
林绡脑中霎时拼出一幅画面:
亥末,有人提梨花香油纸灯笼,立于梁下;
灯笼内燃火折,火折抽走,扇形火浪瞬间扑向主考床榻——
第三把火,竟是最温柔也最致命的杀意。
杜仵作低声补刀:“灯笼骨架为竹篾,燃尽无痕,花香却渗入石缝。”
两人对视,眼底皆是一片雪亮:
火场三处引火点,三样不同手法,
却指向同一把刻刀、同一盏灯笼、同一股梨花香。
而那人,此刻或许就在堂外,摇扇冷笑。
夕阳最后一缕光被乌云吞没。
火场勘查完毕,众人退出贡院。
辕门外,学子议论纷纷,柳文翰却倚在梨花树下,折扇轻摇。
扇骨象牙柄,刃薄如纸,扇面绘一枝残梨。
风起,梨花飘落,一片花瓣粘在他唇角,像一点未擦净的血。
他抬眼,正对林绡目光,唇形无声:
“梨花落尽,真相便死。”
林绡指尖微颤,梨花香气犹在。
杜仵作侧首,声音低得只有两人可闻:
“灯笼已毁,花香犹在;印章已补,血字未干。
下一刻,就看你敢不敢点燃第四把火。”
乌云压顶,远处传来隆隆雷声。
真相与暴雨,谁先落下,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