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却像淬了冰的针，瞬间扎透了比比东的四肢百骸。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得耳膜嗡嗡作响，几乎站立不稳。

她猛地转身，指尖还捏着那页写满疯狂字迹的笔记。

月关就站在密室门口，一身白袍依旧纤尘不染，仿佛只是外出散步偶然归来。他脸上没有什么怒容，甚至眼底那惯常的忧郁倦怠都还在，只是微微蹙着眉，像是看到了一个调皮捣蛋、不小心打碎了珍贵花瓶的孩子。

然而，那股无形无质、却足以将灵魂都冻结的恐怖威压，已然如同深海暗流，无声地充斥了整个密室，将她牢牢钉在原地，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墙壁上，无数个千寻疾的画像沉默地注视着，眼神冰冷，如同这场围猎的帮凶。

“看来，”月关缓步走近，脚步声在寂静中清晰得令人心慌，他的目光扫过她手中的笔记，以及那个敞开的、盛放着铠甲碎片的黑盒，语气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纵容的调侃，“我亲爱的弟子，给了为师一个……不小的‘惊喜’呢。”

他的指尖轻轻掠过书案边缘，最终停在她僵硬的手腕旁，并未触碰，但那冰冷的寒意已丝丝缕缕地渗入她的皮肤。

“这么好奇关于他的事情？”他微微俯身，平视着她因极度恐惧和愤怒而剧烈收缩的瞳孔，声音低哑下去，带着一种诡异的亲昵，“可以直接来问我啊，东儿。为师……难道还会瞒着你不成？”

那声“东儿”叫得百转千回，却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比比牙关紧咬，几乎尝到了血腥味。罗刹的恶念在灵魂深处尖啸，冲击着那几乎凝实的威压禁锢，却如同困兽冲撞铁笼，徒劳无功。她死死盯着眼前这张看似温和无害的脸，试图从那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找出哪怕一丝裂缝。

“为什么？”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碾磨出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月关直起身，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仿佛她的不解和反抗给他带来了多大的困扰。他踱步到那面挂满了画像的墙前，伸出手，极其温柔地抚过画上千寻疾冰冷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眷恋。

“我想做什么？”他重复着这个问题，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画中的人，“我只是想……完成他未竟的事。弥补他所有的遗憾。”

他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变得灼热而偏执：“他得不到的，我帮他得到。他失去的，我帮他找回。他未能塑造完美的……我来替他塑造。”

他的指尖隔空点向比比东，语气带着一种狂热的笃定：“而你，东儿，你就是他最遗憾的那一部分，也是最……关键的那一部分。你身上有他未能完全掌控的力量，有他渴望却最终错过的天赋……甚至，还有他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记。”

他一步步走回她面前，威压随之加重，压得她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你不是问我像不像他吗？”月关的唇角勾起一个极致温柔，却也极致疯狂的弧度，他眼底的忧郁彻底消散，只剩下一种近乎神性的、却又能将人拖入地狱的狂热光辉，“我不需要像他。我理解他，我爱着他的一切，包括他的野心，他的黑暗，他的不择手段……我会用我的方式，让他的一切，在你身上得到最完美的延续。”

“你疯了……”比比东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浑身冰冷。这个人的扭曲，远远超出了她最坏的想象！他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迷恋者，他是一个试图将活人制成纪念品的、彻头彻尾的疯子！

“疯？”月关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词，低低地笑了起来，“或许吧。但这世间，唯有偏执，才能成就永恒。”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笔记上，眼神微暗：“看来，你发现了不少小秘密。连‘罗刹’……都注意到了。”

最后那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重锤狠狠砸在比比东的心上！

他知道了！他果然早就察觉到了！

不等她做出任何反应，月关忽然抬手，一枚鸽卵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奇异幽光的黑色石珠出现在他掌心。那石珠出现的瞬间，密室内的光线都仿佛扭曲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勾魂摄魄的诡异吸力从中散发出来！

“此物名‘噬魂’，”月关的语气平淡得像在介绍一件寻常玩意，“能汲取、存储乃至转化灵魂力量与神性印记，虽是小道，但有时颇为有用。”

他指尖微弹，那黑色石珠轻飘飘地飞起，悬浮在比比东的眉心前方。

一股无法抗拒的、针对灵魂本源的吸力骤然传来！

比比东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硬生生扯出体外，某种深藏在灵魂最深处、与罗刹神力紧密纠缠的东西正被强行剥离！暗紫色的神纹不受控制地在她皮肤表面剧烈闪烁，挣扎，却在那石珠的幽光和月关绝对的实力压制下，一点点被抽离出一丝丝极其细微、却本质极其恐怖的……紫黑色能量丝线！

那丝线散发着最纯粹的不祥与杀戮气息，正是罗刹神力的本源印记！

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刮骨抽髓。比比东的意识在剧痛和灵魂被撕裂的恐惧中逐渐模糊，只有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依旧死死地、不屈地瞪着月关。

月关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丝丝缕缕的罗刹神性被吸入噬魂珠中，眼底闪烁着研究者般的痴迷光芒：“果然……如此精纯的恶念神性……难怪他当年会如此执着……也难怪，‘他们’会开始注意……”

当最后一丝神性被剥离吸走，噬魂珠幽光大盛，随即内敛，变得越发漆黑深邃。那针对灵魂的吸力瞬间消失。

比比东脱力地向前栽倒，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勉强站立。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并非魂力的耗损，而是灵魂层面仿佛缺失了最重要的一块，变得空荡而不完整。体内那原本日益活跃的罗刹神力，此刻虽然总量未减，却如同失去了核心，变得沉寂而难以调动。

月关收回噬魂珠，满意地看了看，随即指尖凝聚起一股冰冷诡异的力量，迅速在她身上点下数个隐秘的禁制，彻底封锁了她对外界可能的一切求救信号，以及体内力量异常波动的外泄。

“别担心，东儿。”他做完这一切，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甚至体贴地替她理了理额前汗湿的发丝，“只是暂时替你保管一下这危险的东西。在你足够‘完美’，足够强大之前，它只会给你带来灾祸。”

他看着她苍白如纸、因痛苦和仇恨而微微颤抖的脸颊，眼神近乎怜爱：“现在，你需要休息。这次的事情，为师可以当作是你年少好奇，下不为例。”

那深海的威压稍稍退去，重新化为无数坚韧的丝线，缠绕着她，牵引着她，如同操控一具精致的木偶，走向内室那张宽大的、铺着冰冷丝绸的床榻。

“好好睡一觉。”月关的声音如同最温柔的诅咒，在她耳边响起，“等你醒来，我们会开始新的……课程。你会慢慢习惯，甚至喜欢上这种感觉。”

“毕竟，”他俯下身，冰冷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说出的话语让她如坠冰窟，“我们……注定要在一起很久很久。”

意识的最后，是月关转身走向那面画像墙的、孤寂而偏执的背影，以及墙壁上那些千寻疾眼中，仿佛活过来的、冰冷戏谑的目光。

绝望，如同最深的寒潭，将她彻底吞没。

……

再次醒来，是被一阵轻柔的敲门声唤醒。

“小姐，您醒了吗？长老吩咐送来的药膳好了。”侍女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恭敬如常。

比比东睁开眼，眼底一片死寂的灰败。灵魂深处传来的虚弱感和空荡感无比清晰地提醒着她昨夜发生的一切不是噩梦。那些禁制如同无形的枷锁，时刻禁锢着她。

她动了动嘴唇，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缓了片刻，才用嘶哑的嗓音应道：“进来。”

侍女端着托盘进来，摆放好碗盏，目光低垂，并未多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寻常的晨起不适。殿阁内外一切如旧，静谧祥和，仿佛那间充斥着疯狂与绝望的密室从未存在过。

她机械地坐起身，接过药碗。温热的药膳散发着滋补的香气，她却只觉得胃里冰冷堵塞。

月关没有出现。但她能感觉到，那双眼睛，无处不在。

她强迫自己一口口喝完那碗药膳，味同嚼蜡。然后起身，洗漱，换上侍女准备好的衣裙——一套崭新的、月关偏好风格的白色绣银丝长裙。

镜子里的少女，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的剧烈情绪已经被一种深不见底的麻木掩盖。只有最深处，一丝淬炼过的、极度冰冷的恨意，如同冰封的火山，在死寂之下无声地燃烧。

她不能倒下。绝对不能。

罗刹神性被剥离，禁制加身，处境前所未有的艰难。但月关那疯狂的话语也透露了关键的信息——他需要她，需要她这个“完美的容器”，需要她身上“千寻疾的印记”和“罗刹的力量”。他不会轻易毁掉她，甚至，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她“成长”起来，达到他所谓的“完美”。

这就是她的机会，也是她唯一的生路。

她必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能忍耐，更能伪装。将自己真正的情绪和意图，深藏在更厚的冰层之下。

下午，月关出现了。

他依旧那副温和忧郁的模样，仿佛昨夜那场残酷的掠夺从未发生。他仔细探查了她的魂力状况，对她的“虚弱”表示关切，并亲自指导她修炼一种新的、看似能稳固根基、实则暗含某种精神引导的冥想法。

比比东垂着眼睫，认真聆听，一一照做，甚至在他指出细微差错时，还会努力调整，露出恰到好处的惭愧和感激。

她不再试图去打探任何关于千寻疾、关于密室、关于罗刹的事情。她将所有的心神都投入修炼，表现得比以往更加专注、更加顺从。

只是偶尔，在月关转身，或是目光移开的刹那，她眼底会飞速掠过一丝极度的冰冷与计算。她在疯狂吸收一切能吸收的知识和力量，同时用全部的心力，去感知、去分析月关布下的每一个禁制，去记忆他魂力运转的每一个细微习惯，去寻找那铁桶般掌控下可能存在的、哪怕一丝的缝隙！

日子在一种诡异而平静的假象下一天天流逝。

她像一株在剧毒土壤中沉默生长的植物，外表顺从，内里却在疯狂汲取着一切养分，并将更深的毒液埋藏在根系深处。

月关对她的“进步”似乎颇为满意，提供的资源越发珍贵，偶尔甚至会带着她离开武魂殿，前往一些魂兽森林进行实战历练，美其名曰巩固修为，开阔眼界。

只有比比东知道，每一次离开，周围的“护卫”都会增加数倍，那些看似普通的侍从，眼神锐利，气息沉稳，无一不是魂力高强的控制系魂师。她就像一只被无形丝线牵引着的风筝，无论如何看似自由地飞翔，线头永远牢牢攥在月关手中。

一次前往星斗大森林混合区的历练中，他们遭遇了一头意外狂暴化的万年魂兽。袭击来得突然，护卫们的阵型出现了一瞬间的混乱。

就是那一刻！

比比东的心脏猛地一跳！机会！

她故意卖了个破绽，让魂兽的利爪险之又险地擦过她的手臂，带出一道血痕，身体则借着冲击力，猛地朝着密林深处一个预先观察好的、利于摆脱追踪的方向倒飞出去！

“小姐！”护卫们的惊呼声和魂兽的咆哮声在身后响起。

她顾不上手臂火辣辣的疼痛，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如同林间惊雀，朝着预定的方向疾驰！精神力高度集中，计算着每一步落点，试图利用地形彻底摆脱追踪！

快！再快一点！

然而，就在她即将冲出一片茂密灌木，以为暂时安全的那一刻——

前方不远处，一棵古树的阴影下，月关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显现。

他依旧穿着那身白袍，纤尘不染，仿佛只是偶然散步至此。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正微微俯身，欣赏着树下的一株幽蓝色野花。

听到她急促的脚步声，他缓缓直起身，转过头来。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恼怒的神情，只有一丝淡淡的、仿佛被打扰了赏花雅兴的无奈。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狼狈的姿态，看着她手臂上渗血的伤口，看着她眼中那尚未完全敛去的、试图挣脱的惊惶与决绝。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平静无波，却比任何怒吼呵斥都更令人绝望。

比比东猛地停住脚步，胸腔因急促呼吸和巨大的心理落差而剧烈起伏着，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之火，被这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熄灭，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灰烬。

他早就预料到了。或许，从她开始暗中观察地形、计算路线的那一刻起，他就如同看一场早已写好剧本的戏剧，静静等待着她的“表演”。

月关轻轻叹了口气，迈步走近。他伸出手，指尖凝聚起柔和的治愈魂光，轻轻拂过她手臂上的伤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

“林深危险，总有不懂事的野兽惊扰。”他的声音温和得像是在安慰受惊的孩子，指尖拂过她愈合的皮肤，带来一阵冰凉的战栗，“下次，要跟紧为师。”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她苍白失血的脸上，那双总是盛着忧郁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一种近乎怜悯的、却又冰冷彻骨的警告。

“风筝飞得再远，”他轻声细语，如同情人间的低喃，却字字诛心，“线，总是在我手里的。明白吗，东儿？”

比比东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力到几乎刺破皮肤。

她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从齿缝间挤出温顺服从的字眼：

“……是，师尊。东儿……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