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师尊。东儿……明白。”
那声音低哑,顺从,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唯有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才勉强压下了喉咙里翻涌的血气和滔天的恨意。
月关看着她低眉顺目的模样,眼底那丝冰冷的警告缓缓褪去,重新被温和的忧郁覆盖。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替她拂去肩头落下的一片枯叶,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明白就好。”他语气缓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走吧,天色不早,该回去了。”
回程的路上,沉默得令人窒息。护卫们远远跟在后面,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比比东跟在月关身后一步之遥,目光低垂,看着前方那双纤尘不染的白靴平稳地踏过林间的腐叶和根系,每一步都像是丈量好的,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从容和控制力。
她的手臂早已愈合,连那道红痕都已消失,但被看穿、被轻易碾碎希望的冰冷感,却如同附骨之疽,深深钻入骨髓。
反抗是徒劳的。至少,明面上的、硬碰硬的反抗,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无处不在的监视下,毫无意义。
那股几乎将她灵魂撕裂的威压,那枚能强行抽取神性的诡异石珠,那些深植体内、封锁一切感应的禁制……月关所展现出的力量和准备,远超她的想象。他不是一个简单的疯子,他是一个拥有恐怖实力和缜密思维的、彻头彻尾的掌控者。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她淹没。
但就在这冰冷的绝望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不甘的火焰,依旧在顽强地燃烧。
不能硬抗,那就……融入。
既然他想要一个“完美”的容器,一个能继承“千寻疾遗憾”的遗产,那她就演给他看,演得更真,更深,直到他放松警惕,直到那铁桶般的掌控,出现一丝她能够得到的缝隙!
回到武魂殿,回到那座华丽而压抑的囚笼,比比东的表现变得更加“温顺”,甚至可以说是“投入”。
她不再流露出任何对外的渴望,不再对月关的教导有任何迟疑。她疯狂地汲取着他传授的一切知识——那些精妙的魂力操控,那些偏门却威力巨大的魂技,甚至那些隐藏在指导之下、潜移默化的精神暗示和引导。
她像一个最贪婪的学生,如饥似渴地学习着,甚至开始主动追问。
“师尊,这一处魂力流转似乎与您上次演示的‘幽影步’略有不同,是应对不同情况的变招吗?”她指着月关刚刚演示完的一套身法,眼神专注,带着纯粹的求知欲。
月关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的敏锐和主动,眼底掠过一丝审视,但很快便被一种“孺子可教”的欣慰取代。他耐心解答,甚至额外多演示了几种变化。
又一次,在他讲解一种利用魂力震荡影响对手精神的手法时,比比东适时地提出疑问:“这种震荡频率似乎极难把握,若是对自身精神力控制不足,是否会遭到反噬?”
问题精准地切中了关键,甚至隐隐触及了月关某些手段的核心。
月关注视着她,沉默了片刻。密室内的烛火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跳跃,映出一种复杂难辨的光。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确实如此。所以,强大的控制力是根基。否则,伤人先伤己。”
他没有深入解释如何避免反噬,但比比东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信息——这种方法存在风险,并非无懈可击。
她垂下眼睫,恭顺道:“东儿受教了。定会勤加练习,稳固根基。”
她不再仅仅被动接受,开始主动地、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月关力量的边界和体系。每一次提问,每一个眼神,都经过精心计算,既表现出“进步”和“融入”,又不过分引起警惕。
她甚至开始主动触碰那个最危险的禁区。
一次课后,月关心情似乎不错,正在泡一壶清茶。茶香袅袅,暂时冲淡了室内浓郁的冷檀气息。
比比东没有立刻离开,她犹豫了片刻,像是鼓足了勇气,轻声道:“师尊……您上次提及,教皇陛下……他当年似乎也曾钻研过类似的精神震荡之法?”
她问得有些含糊,眼神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以及努力掩饰的、对那个名字本能的复杂情绪。
月关执壶的手微微一顿。
室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茶水注入杯中的细微声响。墙壁上的画像们,似乎在阴影里投下更沉重的注视。
半晌,月关才缓缓放下茶壶,抬起眼。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視她灵魂最细微的颤动。
“你对他……似乎越来越感兴趣了?”他的声音很轻,听不出喜怒。
比比东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维持着那副带着些许困惑和探究的神情,低声道:“只是……总觉得有些地方,似乎能感觉到……某种熟悉的痕迹。或许……是错觉吧。”
她适时地流露出一丝不确定和自我怀疑。
月关眼底的审视慢慢化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近乎狂热的光芒。他像是看到了某种期盼已久的征兆,语气变得温和而诱导:“不是错觉,东儿。”
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目光悠远,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他在这方面的造诣,远非我所能及。只是他的方式……更直接,更霸道,也更容易……留下痕迹。”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能感觉到,证明你的天赋正在苏醒,你与他之间的……联系,比我想象的更深。”
联系?
比比东胃里一阵翻搅,却强迫自己露出一丝茫然的、被这种说法所触动的表情。
月关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继续道:“他的力量,他的意志,甚至他的不甘……都以某种方式存在着。而你,东儿,你是最能承载这一切的容器。”
他的话语带着催眠般的魔力,试图将她拉入他那疯狂扭曲的认知世界。
比比东适时地表现出些许不安和困惑,微微蹙眉:“容器?师尊,我不太明白……”
“以后你会明白的。”月关没有深入解释,只是温和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却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偏执,“你只需要知道,你所感受到的一切,你所学习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变得更完整,更接近……真正的完美。”
这一次,比比东没有掩饰地低下头,肩膀微微收紧,像是被这巨大的、难以理解的“使命”所压垮,又像是在默默消化着什么。
在极致的顺从和主动的“融入”之下,她所有的感官都被提升到极限。她像一块贪婪的海绵,吸收着月关流露出的每一丝信息,更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分析着他力量体系的每一个细节。
她发现,月关的力量并非无迹可寻。他那深海般的威压,那种无形中影响人心神的手段,都与一种极其特殊、偏向阴冷精神属性的变异武魂有关。而这种力量虽然强大,但似乎需要依托某种特定的环境或者媒介才能发挥到极致——比如那间布满符文的密室,比如那浓得化不开的冷檀香,甚至可能……与那些画像有关。
每一次他动用那种强大的掌控力或进行精细的精神引导后,尽管他掩饰得很好,但比比东凭借前世极限斗罗的敏锐感知,依旧能捕捉到他魂力中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和谐的滞涩感,虽然转瞬即逝。
那是力量反噬的痕迹!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
这个发现,像一道微光,刺破了浓重的黑暗。
她开始更加专注地观察月关,不放过他任何一次细微的情绪波动、魂力运转的节奏变化、甚至他注视那些画像时间的长短。她将所有的观察碎片在脑中拼凑、分析、计算。
与此同时,她也没有放弃对体内禁制的冲击。她不再试图用蛮力去冲撞,那只会引来更严厉的压制。她改用最细微的魂力,如同绣花针一般,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那些禁制的节点,感知着它们的能量流转规律,寻找着那可能存在的、周期性的薄弱点。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需要极致的精神控制和耐心。每一次试探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便会触动禁制,引来月关的注视。
日子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伪装下流逝。
比比东的“进步”神速,对各种魂技的掌握和力量的运用越发纯熟,甚至偶尔能在与月关的切磋中,凭借出其不意的巧妙应变,让他流露出真正的讶异。
她表现得越来越符合月关对“完美容器”的期待——强大,敏锐,并且对“千寻疾的痕迹”表现出日益增长的、难以言喻的共鸣和接纳。
月关看她眼神中的满意日益增多,那是一种看着自己精心雕琢的作品逐渐显现出理想光泽的满足感。周围的监视似乎放松了一丝,至少,那些无处不在的视线,不再像过去那样带着令人窒息的紧迫感。
时机,正在慢慢成熟。
然而,就在比比东以为可以继续这般蛰伏,等待更好时机时,一个意外的变数,打破了这危险的平衡。
一名武魂殿的信使带来了一个消息——教皇召见月关长老。
千寻疾要见他。
月关接到消息时,正在指导比比东一种复杂的魂力共鸣技巧。他脸上的温和笑意在听到“教皇召见”四个字时,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虽然很快恢复如常,但一直密切观察他的比比东,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狂热,有敬畏,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和期待。
他甚至无意识地整理了一下本就已经一丝不苟的衣袍。
“我知道了。”他语气平淡地打发了信使,转身看向比比东时,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今日就到这里。你自行练习,勿要懈怠。”
“是,师尊。”比比东恭顺应道。
月关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转身快步离去。他的步伐比平时略显急促,那总是萦绕在他周身、掌控一切的从容气息,似乎也因这个消息而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在他身影消失在殿门外的瞬间,比比东清晰地感觉到,笼罩在她身上的那股无处不在的威压,减弱了!
并非完全消失,但那种时刻被深海包裹的凝滞感,明显变得稀薄了!显然,面见教皇这件事,对月关而言绝非寻常,需要他集中绝大部分的心神乃至力量!
一个疯狂而冒险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毒芽,瞬间在她脑中疯长!
这是机会!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月关前往教皇殿,一来一回,再加上觐见的时间,至少需要半个时辰!而且,此刻他心神必然受到牵动,对她这边的感知会降到最低!
体内那些禁制,她早已摸清了它们能量流转的大致规律,此刻正是其中一道主要禁制周期性波动的微弱期!
赌一把!
成败在此一举!
没有任何犹豫,比比东猛地转身,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那间通往密室的偏殿!她的心跳如擂鼓,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呼啸,所有的冷静和伪装在这一刻尽数褪去,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轻易避开几个明显心不在焉的守卫,她再次站在那扇铭刻着符文密咒的门前。
精神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紫极魔瞳催发到极致,眼前的世界变得清晰而缓慢,门上流转的禁制能量线条纤毫毕现!
就是现在!
指尖魂力凝聚,不再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是精准、狠戾、如同手术刀般,猛地刺向那能量流转间隙中最脆弱的一个节点!
“嗡——!”
禁制发出一声低沉的哀鸣,光芒剧烈闪烁,荡开一圈无形的涟漪!反噬之力顺着魂力猛地撞回体内,震得她气血翻腾,喉头一甜!
但她不管不顾!双手齐出,魂力如同狂暴的疾风骤雨,疯狂冲击着那因为月关远离和自身波动而变得不再稳定的禁制!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琉璃碎裂的声响!
门上的符文光芒骤然黯淡下去,那道无形的大门,出现了一道缝隙!
成了!
比比东猛地推开门,闪身闯入其中!
冰冷的、混杂着冷檀香和陈旧气息的空气瞬间将她包裹。墙壁上,无数双千寻疾的眼睛再次冰冷地注视着她的闯入。
她的目标明确——那个黑沉木书案!那本笔记!那枚能抽取神性的噬魂珠!
她扑到书案前,一把抓起那本皮革封面的笔记,塞入怀中!目光快速扫过,却没有发现那枚黑色的石珠!
在哪里?!
她 franticly 地拉开抽屉,翻动书案上的物品——没有!
心跳几乎要冲出胸腔!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月关随时可能回来!
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书案后方,那面画像墙正中央、最大那幅千寻疾画像的下方。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暗格,之前她并未留意!
她冲过去,手指在边缘摸索,猛地按下!
“咔哒。”暗格弹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那枚鸽卵大小、散发着幽幽黑光的噬魂珠!以及……几封泛黄的信笺,上面的字迹,竟是千寻疾的手书!
来不及细看!她一把将噬魂珠和信笺全部抓起,塞入怀中!
就在她转身欲走的刹那——
密室外,一道虽然微弱、却正急速由远及近的恐怖气息,如同冰冷的箭矢,猛地刺入了她的感知!
回来了?!怎么可能这么快?!
比比东的脸色瞬间惨白如雪!
不!不能从原路出去!绝对会被撞个正着!
她的目光猛地投向密室另一侧!那里有一扇常年封闭、被厚重帷幔遮盖的偏门,似乎是通往殿阁后方杂役通道的!那是唯一可能的生路!
她如同绝望的困兽,朝着那扇门猛冲过去!
与此同时,密室主门口,那刚刚被强行破开、符文尚未完全湮灭的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轰然推开!
月关站在门口,白袍因急速归来而微有散乱,脸上那惯常的温和与忧郁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被彻底触犯逆鳞的、冰封千里的震怒!他的眼神,阴鸷得几乎要滴出毒液!
他一眼就看到了室内狼藉的书案,敞开的暗格,以及正扑向偏门的那道身影!
“比比东——!”
一声蕴含着滔天怒火的厉喝,如同惊雷般在密室炸响!深海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轰然压下,瞬间将整个空间凝固!
比比东的手指尖几乎已经触碰到了那扇偏门冰凉的木料!
只差一瞬!
那恐怖的威压已然降临,如同无数座大山,轰然压在她的脊背之上!
“呃啊——!”
她惨叫一声,整个人被那无可抗拒的力量狠狠地、面朝下地掼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怀中的笔记、噬魂珠、信笺,散落一地。
月关一步步走近,脚步声沉重得如同丧钟敲响。他俯视着在地上痛苦挣扎、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的比比东,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真是……小看你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裹挟着骇人的风暴,“看来,温和的教导,并不能让你真正学会……什么是顺从。”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光芒凝聚,那不再是治愈的魂光,而是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极致冰冷的毁灭气息。
“或许,只有彻骨的痛苦,才能让你记住……谁才是你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