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大巫神殿回来后,发现时间还早,距离学堂上课还有一个时辰,心里乱糟糟静不下来,刚想拿起墙上的铁藤鞭修炼,就见周老先生拄着竹杖,踩着雪走来,竹杖头的积雪簌簌往下掉,他眉头皱得比雪还紧。
“泉生,你过来。”他没进院,直接在雪地里站定,袖口沾着的雪粒很快化了,留下深色的印子,“有件事,老夫实在担心,无人可问,只能过来找你一叙。”
我擦了擦手上的汗,走到他面前。
他从袖中掏出个空的竹管,管身上刻着桑榆洲的王族纹章,我认出这是李春盛出发前,用来装信的管子。
“三王子出发前跟我约好,每月寄一封信回来,报个平安。”他的声音比平时沉,“如今他离开已经月余,信还没到。”
我的心猛地一沉。李春盛做事向来稳妥,就算议和不顺,也不会连报平安的信都忘了寄。
“许是路上耽搁了。”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海龙洲的边境盘查严,信件走得慢也正常。再说他带了三个金丹修士,就算遇到危险,也能应对。”
话是这么说,可心里的担忧像雪一样越积越厚。庆生的防护罩在流失能量,李春盛的信又迟迟不到,两件事撞在一起,像乌云压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
周老先生没说话,只是攥紧了竹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老夫活了这么大年纪,最怕的就是‘耽搁’二字。”他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里积了雪,“当年大王子和二王子亲去征战,也说不过半年肯定归来,结果……”
后面的话他没说,可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桑榆洲,经不起再失去一个王子了。”他轻叹,声音随着雪花落在地上,冰凉冰凉的
雪一直下着,《七洲志》上曾说桑榆洲近海炎热非常,少有大雪,可今年这雪,我看着快赶上恍如山了。
雪落在他银白的发上,几乎分不清是雪还是发。我看着他佝偻的背影,突然觉得他老了许多。以前教我下棋时,他总爱挺直腰杆,说“老夫还能跟你下三十年棋”,可此刻,他的肩膀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微微往下塌。
“人老了,就是心里压不住事。”他自嘲地笑了笑,竹杖在雪地里敲了敲,“你别往心里去,或许明天信就到了,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你也别......别笑话我。”
我点头,却没接话。邀请他进屋坐坐,他拒绝了,转身踏着积雪离开。
我转身回屋时,回头竟然瞥见他不知何时站在雪地里,望着王宫的方向,像株守着约定的老松。
接下来的几日,我练拳时总有些心不在焉。
“飞星落”的第七式好几次都没收好势,气血逆行的灼痛又隐隐回来了,只是这次,我没再感觉到有人替我分担。
阿禾自从被我训过之后,虽还跟着我练拳,却总刻意保持着距离,鬓角的白发倒是没再增多。这让我很是欣慰,她是个能听进去话的好孩子。
第五日清晨,我刚练完马步,周老先生又来了。
这次他没提李春盛的信,只是盯着我泛白的嘴唇,突然问:“你前几日,是不是去过大巫的神殿?”
我动作一顿,手里用来擦汗的手巾掉在雪地里。“您怎么知道?”
“守殿的祭司是老夫的旧识。”他捡起毛巾,递还给我时,指尖触到我冰凉的手,“他说你动用了三王子的令牌,还跟大巫吵了一架。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我避开他的目光,弯腰去捡地上的拳套,“就是问了些关于秘术的事。”
“是吗?”他的声音沉了下来,竹杖轻轻敲在我面前的雪地上,“老夫记得,你前几日说修炼太累,可你的气血明明稳得很,哪里像是累的样子?还有,你去神殿那天,回来时袖角沾了冰窟的寒气,你——去看过庆生了,对不对?”
他的话像把钥匙,打开了我刻意隐瞒的门。
我攥紧拳套,指节泛白,却还是不想说,防护罩的事太诡异,周老先生年纪大了,就像他说的,年纪大了心里压不住事,我不想再让他操心。
“泉生。”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严肃,“你认老夫这个师兄,是不是只在嘴上认?”
我猛地抬头。
他看着我,眼神里的温和少了些,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以为老夫看不出来?你这几日练拳时,总往冰窟的方向看;你去找大巫,定是庆生那边出了问题。桑榆洲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我都清楚,三王子的信没到,海龙洲的战船在近海晃悠,庆生再出事,你心绪繁杂,气血不稳,如何能安心修炼,要是真到了需要你扛起来这一切的时候......”
“桑榆洲能者众多。”我抢过话头:“况且,三王子不会有事的。我这边......确实没什么事,就是修炼累到了,歇歇就好了。”
他上前一步,抓住我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传过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老夫再说一遍,在这桑榆洲,若只有一个人你能信任,那,就是老夫。你把事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总比你一个人闷着强。”
信任......我还能信任谁?
但看着面前周老先生满是皱纹的脸,以及那拳拳之心,我的眼眶突然发热。这些日子的担忧、焦虑、无助,像被雪压了许久的枝桠,终于在他的话里,找到了释放的出口。
我深吸一口气,把冰窟里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防护罩变薄、能量被吸收、医师的疑惑、大巫的刁难,还有那句“不出三年魂飞魄散”。
周老先生的脸色越听越沉,握着我手腕的手也越来越紧。等我说完,他突然转身,竹杖在雪地里戳出个深坑:“这个老不死的坏东西!竟拿人命当要挟!”
他平日里温和的眼神,此刻像燃了火,连鬓角的白发都像是在发抖。“走!”
他突然拉着我的手,往神殿的方向走,脚步快得不像个老人,“老夫带你去找他!他不给你面子,总得给老夫几分薄面!不然我砸了他的殿!”
雪地里的脚印被我们踩得乱七八糟,周老先生的竹杖敲在地上,发出急促的“笃笃”声,像在敲催命的鼓。
我被他拉着,踉跄地跟着跑,冷风灌进衣领,却没觉得冷,周老先生的手心很热,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快到神殿时,远远就看到守殿的祭司站在门口,神色慌张。
周老先生没理他,直接拽着我往里冲,竹杖撞在神殿的木门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得梁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
“巫老头!你给老夫出来!”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神殿里回荡,压过了青铜铃铛的闷响,“你要是敢不管庆生的事,老夫就把你当年的事,全抖出去!”
神殿深处传来一阵骚动,供桌后的黑袍动了动,大巫的声音带着怒意传出来:“周明远!你敢闯老夫的神殿?”
“有何不敢!”周老先生拉着我站定,眼神坚定如铁,“今日你要么跟我们去冰窟,要么,咱们就当着洲主和全部桑榆洲百姓的面,好好说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