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城市像一块被胡乱擦过的玻璃，浑浊而清晰。阿花瘸着腿，穿梭在湿漉漉的巷道里，鼻尖抽动，捕捉着空气中一切可疑的气味。那半只肉包子带来的微弱暖流还在腹部盘旋，后腿的伤处残留着麻痒，提醒着她刚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切不是幻觉。
饿。更深的饿。不再是单纯的胃囊抽搐，而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对那种“暖流”的渴求。
她要找吃的。更多的吃的。
垃圾箱被翻得底朝天，除了引来几只苍蝇，一无所获。早点铺子的方向人声嘈杂，她不敢再靠近。城市的早晨冰冷而高效，容不下一条脏兮兮的、寻找残羹冷炙的流浪狗。
她的脚步越来越虚浮，眼前的景象又开始晃动。高楼冰冷的玻璃幕墙偶尔会闪过圣奴宫白玉廊柱的虚影，汽车尾气的味道里似乎掺杂了一缕稀薄的灵气。两个世界的边界在她极度疲惫和饥饿的感知里，变得模糊不清。
她循着本能，拐进一条更偏僻的、堆满废弃建材的小巷。巷子尽头，有一个蓝色的、巨大的塑料垃圾桶，盖子半掩着，散发出一种复杂的、但并不令人讨厌的气味——是附近一家小型超市处理临期食品的地方！
阿花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凑过去。后腿的伤让她动作有些踉跄。
她人立起来，前爪扒着桶沿，努力想把脑袋探进去。里面果然有收获！几个皱巴巴的苹果，一袋开了封但没吃完的饼干，还有半个……看起来像是烤鸡之类的东西，用透明的塑料盒装着，油汪汪的！
狂喜瞬间冲昏了头脑。她后腿用力，想跳进去——
受伤的后腿猛地一软，剧痛传来！她失去平衡，非但没跳进去，反而整个身体向后一仰，带着垃圾桶一起，“哐当”一声巨响，摔倒在地！
垃圾撒了一地。苹果滚进泥水，饼干散落开来，那半个烤鸡连盒子摔在一边，盖子开了，鸡肉沾满了灰土。
阿花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还没等她爬起来，巷口就传来一声暴躁的怒吼：“操！哪来的死狗！”
一个穿着超市制服、膀大腰圆的男人提着根木棍冲了进来，看到满地狼藉，脸色铁青。
“妈的！又是你们这些瘟神！老子辛辛苦苦收拾好的！”男人骂骂咧咧，挥舞着木棍就朝阿花打来！
恐惧瞬间攫住了阿花！她连滚带爬地想躲，但摔疼的身体和受伤的后腿让她动作迟缓。
呼！木棍带着风声砸在她刚才躺着的地方，溅起泥水。
“嗷呜！”阿花惊恐地哀鸣，拼命向巷子深处躲闪。男人不依不饶，追打着，木棍一次次落下，虽然没直接打中，却逼得她狼狈不堪，浑身沾满泥浆。
“打死你！看你还敢来翻！”
绝望像冰水浇头。她以为自己有了那点奇怪的能力就能好过一点，结果还是这样！连口吃的都抢不到，还要被打死！
就在木棍又一次呼啸着落下，眼看就要砸到她脊背时——
那种奇异的、全方位的感知，再次不受控制地轰然降临！
不是微弱的暖流，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在她极度的恐惧和求生欲下被猛地激发！
时间仿佛变慢了。
她能“看”到男人挥舞木棍的轨迹，那手臂肌肉的收缩，木棍破开空气时带起的微弱气流扰动。能“看”到他脸上愤怒扭曲的肌肉纹理和体内那团躁动却驳杂的能量。能“看”到自己因恐惧而疯狂跳动的心脏，那缕银色的气流正不受控制地窜向四肢！
躲开！必须躲开！
她的身体在那感知的驱动下，做出了一个完全超出犬类本能的、极其别扭却异常有效的动作！腰肢以一种近乎扭曲的方式猛地一拧，前爪蹬地，泥水飞溅，整个身体险之又险地贴着挥落的木棍滚了出去！
动作狼狈丑陋得像只没头苍蝇，但却实实在在地避开了那致命一击！
男人一棍砸空，力道用老，踉跄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似乎没想到这条看起来半死不活的瘸狗能躲开。
“还他妈敢躲？！”恼羞成怒之下，他再次举棍。
但阿花已经连滚带爬地窜出去好几米远。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甚至顾不上那半个沾满泥灰的烤鸡，头也不回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巷子另一端亡命奔逃！身后男人的咒骂声越来越远。
她一路狂奔，穿过街道，钻过篱笆，直到再也跑不动，才一头栽倒在一个社区花园的灌木丛后面，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舌头耷拉在外面，心脏快要炸开。
过了好久，狂跳的心脏才慢慢平复。后腿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奔跑又裂开了，渗出血迹，混着泥水，疼得厉害。
她缩在灌木丛的阴影里，瑟瑟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后怕。
刚才……那是什么？
那种时间变慢的感觉，那种清晰地“看”到攻击轨迹的感觉，那个别扭却有效的躲闪动作……
是那种“强”吗？
从特殊界带回来的、那点可怜的“强”？
它没有让她打得过那个男人，甚至没能让她抢到那半个烤鸡，但它让她躲开了那根要命的木棍，让她活了下来。
阿花低下头，舔舐着自己后腿裂开的伤口。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
活着。
就这么简单，又这么艰难。
她休息了很久，直到天色又开始变暗。饥饿再次毫不留情地袭来。
她必须再次出去寻找食物。
这一次，她更加小心。她避开可能有人的区域，专挑更荒僻、更肮脏的地方。她尝试着主动去调动腹部那缕微弱的气流，让它汇聚到鼻尖。
气流细若游丝，时断时续。但当她成功时，嗅觉似乎真的变得更加敏锐了。她能从复杂的城市气味中，更精准地分辨出哪些是腐败无法食用的，哪些或许还能入口。
她找到半块被压扁的蛋糕，虽然沾了尘土，但甜腻的能量迅速补充了她的消耗。她找到几片干巴巴的火腿肠衣，嚼起来费劲，但咸味让她恢复了些许力气。她还找到一小滩不知道谁洒落的、混合着多种饮料的糖水，贪婪地舔舐干净。
每一次吞咽，那缕银色气流都会微弱一丝丝，如同干涸河床得到一点点雨水的滋润。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找到一点吃的就立刻吞下。她开始学着“品味”，用那奇异的感知去分辨食物里蕴含的“能量”多寡——虽然绝大多数都微弱得可怜，且驳杂不堪。
她也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这个世界。
她“看”到路边的树木，大多能量枯槁，被城市的废气侵蚀。但偶尔有一两棵古老的，根系深扎的，会散发出一种顽强却温和的生机。
她“看”到脚下的大地，能量脉络被厚厚的沥青和水泥覆盖、割裂，如同患上了血管硬化的病人，只有极细微的、几乎断绝的能量在深处艰难流淌。
她甚至“看”到夜空——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弥漫着一种稀薄的、被城市光污染掩盖的、来自遥远星辰的微弱能量，如同尘埃。呼吸间，也有极其微末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天地能量被吸入体内，但远远不够维持那银色气流的消耗，更别提增长。
这里，是一个能量极度贫瘠、近乎枯竭的世界。
而她，则像一个拿着破碗，试图在沙漠里舀水喝的乞丐。
特殊界……那里……
她不自觉地比较起来。那里的天地能量浓郁得呼吸一口都像是在喝水，那里的食物蕴含的能量磅礴如江河。如果……如果能在那里……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狠狠压了下去。
去那里当奴隶吗？被供奉起来，失去自由，连啃根骨头都要被赋予无数“深意”？
她打了个寒颤。
自由。她舔了舔鼻子，看着远处路灯下自己拉得长长的、孤独的影子。虽然饿，虽然冷，虽然随时可能被打死，但至少，此刻，她是自由的。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如果能去的话），可以啃任何想啃的骨头（如果能找到的话）。
那种被无数人盯着、连滚泥巴都被当做神圣仪式的日子，想想就让她头皮发麻。
可是……饿啊。
腹中熟悉的绞痛再次传来。那点蛋糕和火腿肠皮提供的能量已经消耗殆尽。银色气流变得比发丝还细，若有若无。
她必须继续找吃的。
她钻出灌木丛，沿着社区的围墙根小心移动。忽然，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能量波动，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动了她的感知。
那能量很弱，但比之前遇到的任何食物都要纯净、凝聚！
阿花立刻停下脚步，鼻子疯狂抽动，试图锁定来源。那缕银色气流也像是闻到鱼腥味的猫，微微躁动起来。
在那边！
她循着感应，走到围墙的一处角落。那里放着几个分类垃圾桶。而那股纯净能量的来源，就在那个标着“其他垃圾”的灰色桶里！
她再次人立起来，扒着桶沿，顾不上后腿的疼痛，使劲往里探看。
里面大多是废弃的包装袋、脏污的纸巾之类的东西。但在最上面，赫然躺着一小束……花？
是几枝已经有些蔫头耷脑、被丢弃的百合花。花瓣边缘开始发黄卷曲。
而那股微弱却纯净的能量，正是从这些即将枯萎的花朵里散发出来的！
花？这玩意儿能吃吗？
作为一条狗，她对花花草草毫无兴趣。但那种能量的诱惑力太大了，远超半个肉包子或者一块蛋糕。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枝百合花勾了出来，掉在地上。
花朵脱离了垃圾桶的污浊环境，那股纯净的能量气息更加明显了。虽然微弱，却像黑暗里的一小颗萤火虫。
阿花低下头，用鼻子嗅了嗅。浓郁的花香里，确实蕴含着一种令人舒服的气息。
她张开嘴，试探性地咬下一片花瓣。
花瓣入口没什么味道，微微发涩。但嚼碎咽下之后，一股清晰无比的、清凉纯净的能量瞬间化开，融入腹部！那缕几乎要消散的银色气流如同久旱逢甘霖，猛地壮大了一圈，虽然依旧细小，却变得凝实了许多！
有效！真的有效！
阿花眼睛一亮，再也顾不上其他，三下五除二，将几枝百合花连同叶子都嚼碎吃了下去！
一股股清凉的能量不断汇入，腹部那缕银色气流稳定下来，缓缓自行运转，甚至主动流向她受伤的后腿，麻痒感再次出现，伤口愈合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自己体内，那缕气流运行的微弱轨迹。
吃完花，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巴，感受着身体久违的、不那么饥饿的舒适感。
这些花……为什么会有能量？是因为它们还“活”着？或者曾经生长在能量充裕的地方？
她抬起头，看向社区围墙里面。那边是整齐的绿化带和一栋栋漂亮的居民楼。有些阳台上，似乎也种着花草。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如果……如果能进去……找到更多这样的花，或者别的植物……
这个念头让她心脏怦怦直跳。
进去，意味着闯入人类的地盘，风险极大。一旦被发现，很可能又是一顿追打，甚至更糟。
但是……那里的能量……能让她活下去，甚至……变得更能活下去。
饥饿驱赶着她，对能量的渴望诱惑着她。
她在围墙外来回踱步，焦躁不安。
最终，活下去的欲望压倒了对危险的恐惧。
她找到一个排水沟的缺口，那缺口很小，但她瘦弱的身体勉强能挤进去。
深吸一口气，她钻了进去。
社区里面很安静，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绿化带里的植物大多普通，能量微弱。她小心翼翼地穿梭其间，那奇异的感知开到最大，像雷达一样扫描着周围。
她避开了几个晚归的行人，躲开了巡逻的保安手电筒的光束。
终于，在一栋楼的背面，一户一楼的住户家，她用感知“看”到了——阳台上，放着几盆植物。其中一盆，是一株小小的、叶片肥厚翠绿的植物，散发着比那束百合花还要浓郁、还要纯净的生机和能量！
是……兰花？她不确定。但那能量像灯塔一样吸引着她。
阳台不高，下面堆着一些杂物。她观察了很久，确定周围没有动静。
然后，她悄无声息地跳上杂物，再轻轻一跃，爪子勾住了阳台的边缘，笨拙却成功地爬了上去。
那盆散发着诱人能量的兰花就在眼前！在月光下，叶片甚至泛着一层淡淡的、肉眼难见的莹润光泽。
阿花的心脏狂跳，口水分泌，不是想吃，而是那种对能量的本能渴望。
她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将那株兰花从松软的盆土里拔了出来，带出不少泥土。
就在她准备叼着这株宝贵的“食物”跳下阳台时——
阳台的玻璃门忽然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睡衣、拿着水杯的女人出现在门口，似乎是想来阳台收衣服。她一眼就看到了阳台上这条脏兮兮的、嘴里叼着她心爱兰花的流浪狗！
四目相对。
女人惊愕地张大了嘴。
阿花吓得魂飞魄散，叼着兰花，转身就想跳下去！
“啊——！我的花！！”女人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手里的水杯“啪”地摔在地上粉碎！“来人啊！有狗偷我的花！快抓住它！！”
社区的宁静被瞬间打破。远处传来保安的呼喝声和奔跑的脚步声。
阿花慌不择路，直接从阳台跳下，重重摔在草地上，打了个滚，顾不上疼痛，叼着那株能量充沛的兰花，没命地朝着来时那个排水沟缺口狂奔！
身后是女人的尖叫、保安的吼叫、还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她像一道闪电般窜进出水口，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直到再次钻出社区，回到偏僻的巷道，身后的喧嚣渐渐远去，她才敢停下来，瘫在地上，大口喘气，浑身都在颤抖。
吓死了……
她看着被自己紧紧叼在嘴里、叶片有些破损却能量依旧的兰花，惊魂未定。
就为了这么一株草……
她缓过气，毫不迟疑，几口就将整株兰花连茎带叶嚼碎吞下！
磅礴的、清凉纯净的能量如同小溪般在她体内炸开！腹部的银色气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壮大、凝实，欢快地流转全身！后腿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口、结痂！连日的疲惫和饥饿被一扫而空！她的感知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清晰，周围十几米范围内的一切细微动静都尽在“掌握”！
这种充满力量的感觉……前所未有……
她趴在地上，感受着身体的变化，眼神却有些茫然。
强了一点……然后呢？
还是得像贼一样，被人类追打着，仓皇逃窜。
她抬起头，望着城市被灯光映照得泛红的夜空。
特殊界的月亮，是不是紫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