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印着【疑似】和红圈的旧报纸碎片,像一片枯叶,被匆忙的脚步碾进校门口的尘土里,转瞬不见。
林野没有回头。
他拉高了衣领,将半张脸埋进粗糙的布料中,试图隔绝那无处不在的、只有他能看见的新标记,也试图压下喉咙口翻涌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慌。
嗡鸣声在他颅内低低地回荡,不再是之前那种撕裂性的尖锐,而是变成了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背景噪音,像坏掉的电器持续发出的故障低吟,与他自己的血流声混在一起。
它回来了。并没有真正离开。只是蛰伏着,等待着下一次被“看见”的指令。
而他,就是那个唯一的接收天线。
他低着头,加快脚步,不是回家,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本能地想要逃离这片刚刚被“污染”的区域。周围的喧嚣——放学的欢呼、引擎的轰鸣、店铺的音乐——都变得遥远而模糊,被那内部的嗡鸣和他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盖过。
每一个路口,每一个转角,他的视线都像不受控制的雷达,疯狂而绝望地扫描着。
路灯杆。广告牌。垃圾桶。地面裂缝。商店橱窗的倒影……
新的标记。无处不在。
用白色粉笔。用黑色马克笔。甚至是用尖锐物刻划在金属表面。
那个简单的、致命的图案——圆圈,中间一个点——像某种恶性增殖的菌斑,一夜之间侵入了这座城市的肌体。
而周围的人,行色匆匆,谈笑风生,对此毫无察觉。他们穿过这些标记,倚靠着画有标记的栏杆,对近在咫尺的、无声的诅咒视而不见。
只有他。
只有他被困在这片视觉的雷区里,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甜腻的奶糖气味似乎总是如影随形,即使他根本没有看到糖。那味道像是从标记本身散发出来的,又或者,是从他自己被彻底改造过的嗅觉神经里产生的幻觉。
他拐进一条相对安静的小巷,想喘口气。后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缓缓滑坐下去,将脸埋进膝盖。
怎么办?
告诉谁?周巡警官?怎么解释这些一夜之间出现的、只有他能看见的标记?他会相信吗?还是会被当成和江逾白一样的疯子?
或者……这根本就是那个真正凶手的手段?用这种方式告诉他,ta知道一切,ta在看着,ta无所不在?
巨大的无助感和孤立感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围剿逼疯时,裤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不是短信。是那种特别关注的、尖锐的推送提示音。
他浑身一僵,几乎是颤抖着掏出手机。
屏幕亮着。
是本地新闻APP的突发消息推送。
标题很短,却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他的视网膜——
【十年前城南火灾疑案重启调查,物证发现新线索?】
林野的呼吸骤然停止!手指冰凉,几乎握不住手机。
他猛地点开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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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道的正文并不长,措辞谨慎而官方。只是提及因接到新的线索举报,警方已决定对十年前那起导致一死一重伤的城南旧区火灾案重启调查,目前不便透露更多细节云云。
配图是一张打了马赛克的、似乎是证物袋的照片,里面装着一个……烧得变形的、小小的金属物体,看形状……
很像一个老式的……助听器。
林野的瞳孔猛地收缩!
江逾白……他……
报道下面,关联推送了几条相关的旧闻链接。
其中一条的标题,让林野的心脏再次狠狠一揪——
【火灾幸存少年病情反复,已转入特殊看护病房】
配图是医院走廊的空镜,但下面的小编按语里,提到了“心理创伤严重”、“沟通障碍”、“情况不稳定”等字眼。
江逾白……
他看到了真相,然后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撞毁了那个频率发生器,也几乎撞碎了自己,最终换来了调查的重启。
而现在,他躺在医院的深处,被严密看护,与外界彻底隔绝。
那么……
林野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向小巷口,看向外面街道上那些刚刚出现的、刺眼的标记。
这些新的标记……不是江逾白留下的。
也不是凶手的嘲弄。
它们……是“线索”?
是江逾白在倒下之前,用他那种偏执而疯狂的方式,埋下的最后一批、指向某个终极答案的……路标?
而他林野,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唯一的解密人?
巨大的战栗掠过脊柱。
他挣扎着站起来,背靠着墙壁,目光再次投向巷外街上那些标记。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躲避。
而是开始强迫自己,去“阅读”它们。
它们出现的位置。它们的大小。它们的颜色。它们的朝向……
一定有规律。
江逾白那样的人,不可能做无意义的事。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疯狂地扫过视野所及的每一个标记。
路灯杆上的红色粉笔印记,指向东南方向。 便利店玻璃窗上用白色油脂画的标记,似乎标着一个角度。 远处公交站牌金属柱上深深的刻痕,高度异常……
碎片化的信息涌入大脑,与他颅内的嗡鸣交织、碰撞。
头痛欲裂。
但他没有停下。
他走出小巷,沿着街道,像一个梦游者,又像一个被无形线缆牵引的木偶,开始跟随那些标记的指引。
向左。向右。穿过马路。拐进另一条街。
标记不断出现,如同黑暗海洋中一座座沉默的灯塔,为他指引着方向。
城市的喧嚣渐渐褪去。他越走越偏,周围的建筑变得低矮破旧,行人越来越少。
最终,他停在了一片待拆迁的楼区边缘。
不是江逾白家那片废墟。是另一个方向,更偏僻、更荒凉的地方。
标记到这里,变得更加密集。
墙上。地上。废弃的门窗上。到处都是。用一种近乎疯狂的频率,标注着这个地方。
而在所有标记指向的中心,是一栋看起来比其他楼更破败、几乎已经完全搬空的三层小楼。楼体外墙斑驳,窗户大多用木板钉死,门口堆着高高的建筑垃圾。
嗡鸣声在这里变得异常清晰和活跃,与他颅内的噪音产生强烈的共鸣,震得他牙齿发酸。
就是这里。
标记最终指向的地方。
林野站在楼前,仰头望着这栋死气沉沉的建筑。夕阳将它染成一种陈旧的橘红色,像凝固的血。
甜腻的奶糖气味在这里浓郁到几乎令人窒息。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恶心和恐惧,踩着碎石瓦砾,一步步走向那扇被木板半封住的楼门。
标记在门上也有。一个巨大的、用黑色喷漆画的图案。
他伸出手,用力推开那扇虚掩着的、沉重的木门。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一股更加浓重的、混合着灰尘、霉味和那股怪异甜腻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里面一片昏暗。
借着门缝里透进来的光线,他能看到这是一个空荡的门厅,满地狼藉。
而在门厅最内侧的墙角。
堆放着东西。
不是糖。不是发生器。
是……
书。
大量的、堆积如山的、各种尺寸和颜色的——
笔记本。
和他之前看到江逾白用的那种,一模一样。
崭新的。旧的。摊开的。合上的。像一座沉默的、由纸页构筑的坟墓。
而在那座“笔记本周”的顶上,放着一颗孤零零的、包装完好的——
奶糖。
在昏暗的光线下,糖纸反射着微弱的光。
林野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
他一步步走近,脚步踩在灰尘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拿起最上面那本摊开的笔记本。
纸页很新。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不是作业。不是公式。
是日记。
江逾白的日记。
日期……是最近的。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清晰而冷静、却透着一股偏执劲儿的字迹上——
【…频率调试进入第七阶段。标记点覆盖率达73%。目标区域反馈微弱,但存在干扰源,疑似非环境因素…】
【…林野的耐受性超出预期。疼痛反应与频率接收呈正相关。或许…他是更好的共鸣体…】
【…‘它’又出现了。在梦里。火里的声音。不是线路。是叩击声。嗒。嗒。嗒。必须找到…】
【…周叔叔的车牌…为什么那天晚上会出现在附近?记录仪数据缺失…巧合?…】
【…最后一批标记已部署。如果我也…希望有人能看见。希望‘它’能看见…】
林野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冷汗浸透了后背。他一页页飞快地翻看着,越来越多的碎片拼凑起来,指向一个冰冷而恐怖的猜想。
这些笔记…这些标记…这场覆盖全城的频率实验…
江逾白做的所有一切,不仅仅是为了找出凶手。
他更像是在…复制。
复制当年火灾现场可能存在的某种…特定的声音频率?或者…某种只有他“听”到的、来自于凶手的…特征性信号?
他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试图在城市这个巨大的实验室里,重演当年的罪案现场,逼那个隐藏的凶手对相同的频率产生反应,从而自我暴露!
而自己…
林野看着那句“更好的共鸣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自己从头到尾,都不是意外的听众。
而是被选中的…实验品。放大器。甚至…诱饵。
就在他被这残酷的真相冲击得浑身冰冷时——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笔记本最新一页的右下角。
那里没有文字。
只画着一个东西。
一个简单的草图。
是一个…老式的、金属的、巴掌大小的…
门铃。
按钮的部分,被用红笔,狠狠地涂成了一个浓重的——
圆点。
而在草图旁边,写着一行小字,字迹因为激动而有些扭曲:
【…ta听见了!终于!是它!就是这种频率!和当年…一模一样!!!】
林野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门铃?
那种老式的、按下会发出清脆“叮咚”声的金属门铃?
那种频率?!
嗡鸣声在他颅内疯狂地尖啸起来,与笔记上的字句产生可怕的共鸣!
就在这一刻——
他的身后,那扇半掩着的楼门阴影里。
毫无征兆地。
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
金属摩擦声。
像是……某种老旧的、弹簧松弛的金属部件,被缓慢地、刻意地……按压了下去。
紧接着。
“叮——咚——”
一声清脆的、带着喑哑回音的、老式门铃的响声,如同鬼魅般,陡然在这片死寂的、堆满笔记的废墟门厅里,炸响!
林野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猛地转过身!
瞳孔里倒映出的——
是门外昏暗光线勾勒出的一个模糊身影。
以及,
一只正缓缓从那个老式金属门铃按钮上收回的、
戴着白色手套的、
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