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清脆而喑哑的铃响,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这片堆满秘密笔记的废墟门厅里,炸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
时间仿佛被瞬间拉长、凝固。
林野猛地转过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声地撞击,几乎要震碎他的肋骨。瞳孔在昏暗光线下急剧收缩,试图看清门外那个模糊的身影。
光线太暗了。只能勉强勾勒出一个高挑、略显清瘦的轮廓,站在门槛投下的阴影里,像是从这片废墟的黑暗中自然凝结出来的幽灵。
那只戴着白色棉布手套的手,刚刚从安装在门框内侧、一个极其老旧、布满锈迹和油污的金属门铃按钮上收回。动作缓慢,从容,甚至带着一丝……仪式感。
嗡鸣声在林野颅内疯狂地尖啸,与那尚未完全散去的门铃回音产生着诡异的重叠和共振,撕扯着他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甜腻的奶糖味混合着灰尘和霉味,浓郁得令人窒息。
你是谁?
这个问题卡在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极致的恐惧像冰冷的石膏,封住了他的声带和四肢。
门外的身影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隔着几米的距离,无声地“注视”着他。尽管看不清面容,林野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视线——冰冷,审视,带着一种非人的、近乎实验室观察小白鼠般的平静好奇。
然后,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又缓缓抬了起来。
这一次,不是伸向门铃。
而是伸向了身影自己的耳朵。
动作缓慢地,摘下了什么东西。
一小团模糊的、深色的……像是耳塞?或者更精密的……隔音设备?
就在那东西被取下的瞬间——
门外的身影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声波击中,又像是终于卸下了沉重的负担,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悠长的呼气声。
尽管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林野却诡异地“感觉”到了那一声呼气里蕴含的……如释重负?甚至是……愉悦?
紧接着,那只手再次抬起。
这一次,指尖对准了依旧僵立在原地、如同被冻住的林野。
然后,那只手,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优雅的姿势,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啪。
声音很轻,很脆。在这死寂的门厅里,却清晰得如同枪响。
随着这一声脆响——
林野颅腔内那疯狂尖啸的、与门铃和标记共振的嗡鸣声,如同被按下了停止键,戛然而止!
不是渐渐消失。
是彻底的、绝对的、瞬间的——
静音。
世界猛地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头皮炸裂的绝对寂静之中。之前所有的噪音、嗡鸣、甚至他自己狂乱的心跳声,都消失了。
仿佛他瞬间被抛进了外太空的真空。
这种极致的、剥夺一切的静默,比任何巨响都更令人恐惧。
林野张大了嘴,试图呼吸,却感觉不到一丝空气的流动。听觉被彻底剥夺,连带似乎其他的感官也一并失灵。他像一个被扔进深海的人,承受着四面八方巨大的、无声的压力。
门外的身影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那只手缓缓放下,重新插回了外套口袋。身影微微侧过头,像是在欣赏林野脸上凝固的惊恐和茫然。
然后,身影向后退了一步。
融入了门外更深的阴影里。
转身。
不紧不慢地。从容不迫地。
离开了。
脚步声?没有。一点声音都没有。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废弃楼区的黄昏里。
只留下林野一个人,僵立在堆满笔记的门厅中央,沉浸在那种足以逼疯任何人的、绝对的死寂之中。
过了很久,或许只有几秒,或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远处的警笛声,如同穿透层层深水,微弱地、模糊地、重新钻入他彻底麻木的耳膜。
声音一点点回归。
心跳声。呼吸声。灰尘从天花板落下的细微声响。远处城市的模糊噪音。
嗡鸣声没有回来。
它消失了。被那个响指,彻底终结了。
但林野并没有感到丝毫解脱。
那种绝对的寂静带来的恐怖烙印,深深刻进了他的灵魂深处。他猛地喘过一口气,如同溺水获救,身体一软,踉跄着扶住旁边堆叠的笔记周,才没有摔倒。
笔记本哗啦啦散落一地。
他颤抖着,目光落在散开的纸页上,那些关于频率、标记、实验、痛苦的字迹,此刻看起来像是一场巨大而荒谬的闹剧。
那个身影是谁? ta为什么能控制那嗡鸣? ta为什么要按下那个门铃? 又为什么……用一个响指终结了一切?
无数的疑问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大脑。
警笛声由远及近,迅速变得清晰。刺眼的红蓝光芒透过门缝,旋转着扫过昏暗的门厅。
脚步声纷沓而至,训练有素地包围了这栋小楼。
“里面的人!出来!警察!”扩音器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野缓缓直起身,深吸了一口满是灰尘的空气,踉跄着走向门口。
推开那扇破败的木门。
门外,数名警察持枪警惕地包围着,为首的正是周巡。他看到林野,眉头紧紧锁起,眼神复杂难辨。
“林野?怎么又是你?”周巡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疲惫,“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野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抬起手,无力地指了指门内,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摇了摇头。
周巡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他苍白的脸和失神的状态,对身后下属使了个眼色。两名警员迅速持枪进入楼内搜查。
“发现大量笔记本!” “还有这个……像是个旧的助听器?烧坏了一半……” “周队!墙上有东西!”
周巡深深看了林野一眼,大步走进门厅。
林野跟在后面,靠在门框上,看着警察们小心翼翼地收集散落一地的笔记,拍照取证。他的手无意间碰到门框内侧那个老旧的金属门铃按钮。
冰凉。粗糙。
他的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那只戴白手套的手按下的瞬间。
周巡蹲在墙角,看着技术人员从一堆笔记下清理出一个小小的、伪装成砖块的精密电子设备,上面连着的线路一直延伸到墙外。
“强功率的定向频率发生器……改装过的……”技术人员低声报告,“和之前在火灾现场发现的那个残骸类似,但更先进……”
周巡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站起身,走到林野面前,声音低沉而压抑:“这些东西……都是江逾白弄的?”
林野沉默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指向那个被拆下来的发生器,又指向自己的太阳穴,最后,目光落在门框那个老式的门铃上。
周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注意到了那个布满油污的门铃按钮。他蹙眉,戴上手套,轻轻按了一下。
“叮——咚——”
清脆而喑哑的响声,再次回荡在门厅里。
所有的警察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看向声音来源。
周巡的眉头锁得更紧。他又按了一下。
“叮——咚——”
声音依旧。
但林野颅腔内,一片死寂。那个响指之后,嗡鸣再也没有回来。
周巡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盯着那个老式的门铃,又看向墙角那个被拆下来的、明显科技含量高得多的频率发生器。一个荒谬而惊人的猜想,似乎在他脑中成型。
“两种……完全不同的频率源?”他喃喃自语,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听了几句,脸色猛地一变。
“什么?确定了?……好,我知道了。封锁现场,所有物证严格保密!”他挂断电话,目光再次落到林野身上,那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有怜悯,还有一丝深深的无奈。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斟酌措辞。
“林野,”他的声音异常沉重,“技术部门刚刚对比了从火灾现场灰烬中提取到的……那颗牙齿的DNA。”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地看着林野。
“不属于江逾白的母亲。”
“也不属于任何记录在案的失踪人口。”
“那颗牙齿……非常旧了。旧了至少十几年。甚至可能……更久。”
周巡的目光,缓缓移向门框上那个老旧的门铃按钮,眼神变得幽深而冰冷。
“它属于……另一个……早已被认定死亡的人。”
林野的呼吸彻底停止了。
他顺着周巡的目光,看向那个门铃。
仿佛看到了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从容地按下它。
“叮——咚——”
清脆的响声,如同敲响了命运的丧钟。
在绝对寂静的背景里,回荡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