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属于……另一个……早已被认定死亡的人。”
周巡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枚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林野死寂的心湖里掀起惊涛骇浪。
另一个……早已被认定死亡的人?
牙齿?在江逾白家的火灾现场?不属于他母亲?
时间线瞬间扭曲,崩塌,又重组。十年前的大火,不再是一个孤立的点,而是被一根冰冷诡异的线,拖向了更深远、更黑暗的过去。
那颗牙齿,像一枚从时间坟墓里爬出的信标,指向一个所有人都以为已经埋葬的名字。
林野的视线,死死钉在门框那个老旧的门铃按钮上。金属表面残留的油污,在警方勘查灯的照射下,反射出晦暗的光。他的指尖仿佛再次感受到那只戴白手套的手按下的瞬间——从容,精准,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仪式感。
“叮——咚——”
那清脆而喑哑的响声,似乎还在绝对寂静的余韵里回荡,与周巡的话语交织,敲击着他仅存的理智。
那个身影…… 那个响指…… 那个早已被认定死亡的人……
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旋转,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图像,只有一种巨大的、漩涡般的冰冷和未知。
周巡没有再看他,他的全部注意力已经回到了现场。他指挥着技术人员小心翼翼地拆卸那个连接着墙外天线的、改装过的频率发生器,脸色铁青,每一道指令都短促而压抑。
“所有笔记、设备全部封存!痕迹取证扩大范围!特别是这个门铃,提取所有指纹和微量物证!”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强压下的震动,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笔记,那些偏执的记录此刻在他眼中,恐怕不再是疯子的呓语,而是一份用痛苦写就的、指向惊人真相的密码本。
两名警员走到林野身边,态度不算强硬,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同学,需要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协助调查。”
林野没有反抗,也没有力气反抗。他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零件的木偶,麻木地跟着他们走出这栋散发着甜腻腐朽气味的废楼,坐进了警车后座。
车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充满了活生生的喧嚣。但这份日常的喧嚣,此刻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玻璃。他被单独隔绝在一个刚刚被撕开裂隙的、露出底下狰狞真相的世界里。
警局里的问询漫长而煎熬。他机械地回答着问题,关于如何找到那里,关于看到了什么,关于那个消失的身影。他省略了关于标记和嗡鸣的部分,只说是跟着“感觉”和“一些痕迹”找去的。警察似乎并不完全相信,但也没有深究,他们的注意力显然已经被那颗牙齿和神秘的频率发生器完全吸引。
做完笔录,签完字,时间已近深夜。母亲接到通知赶来,脸色苍白,眼圈通红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一遍遍向警察道谢,又一遍遍担忧地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周巡送他们到警局门口。夜色深沉,路灯在他疲惫而刚硬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先回去休息。”他看着林野,语气复杂,“这件事……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在调查清楚之前,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野母亲担忧的脸,“……包括家里人也暂时不要说。注意安全,有任何情况,立刻打我电话。”
他递给林野一张只印有姓名和内部号码的简洁名片。
林野接过名片,冰凉的纸张触感让他指尖微微一颤。他抬起头,看向周巡,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问。
那个早已被认定死亡的人是谁? 那个按下门铃的白手套身影又是谁? 江逾白知道多少?他现在怎么样了?
所有的问题都堵在喉咙口,但他知道,此刻不会得到答案。
他低下头,跟着母亲,沉默地走向回家的车。
接下来的几天,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学校请了长假,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电视开着,却调成静音,只有画面无声地闪烁,提供着一点点微弱的光源和“存在感”,驱散那日之后如影随形的、对绝对寂静的恐惧。
那场发生在废楼里的遭遇,像一场短暂而剧烈的风暴,过后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片诡异的平静。新闻上没有后续报道,网络上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只有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被彻底改变了。
他不再试图去寻找那些标记。但它们似乎也真的消失了。或者,只是他选择性地“看不见”了。颅内的嗡鸣没有再出现,那个响指如同一个绝对的命令,终结了所有异常的频率。
但那种被无形之物窥视的感觉,并没有完全消失。它变得更隐蔽,更飘忽,像一缕盘踞在角落里的、冰冷的烟。
一周后,一个周末的午后,母亲小心翼翼地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快递文件袋。
“小野……有你的信。没有寄件人信息。”母亲的声音带着迟疑和担忧。
林野的心猛地一跳。他接过那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袋,手指有些发僵。
母亲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他深吸一口气,撕开了封口。
里面没有信。只有一张照片。
一张彩色的、像是从某个监控录像里打印出来的、有些模糊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医院苍白安静的走廊。一间病房门口,挂着“特殊看护,谢绝探视”的牌子。
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清瘦身影,正背对着镜头,站在病房那扇小小的、装有栅栏的窗户前,微微仰着头,望着窗外。
是江逾白。
他的侧脸轮廓在逆光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种沉寂孤绝的气息,却穿透了模糊的像素,扑面而来。
而在照片的右下角,用红色的记号笔,画着一个非常非常小的、几乎看不清的——
圆圈。中间一个点。
像一声疲惫的、遥远的叹息。
林野捏着照片,指尖冰凉。
他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猛地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午后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刺得他眯起了眼睛。外面天空湛蓝,白云舒卷,充满了无限生机。
他低下头,再次看向手中的照片。
看着那个站在一方窄小窗前的、沉默的背影。
看着那个小小的、红色的标记。
忽然间,他明白了。
标记从未消失。
它们只是换了一种形式。
从城市的水泥森林,转移到了…… 他的心里。
像一颗被强行埋下的、沉默的种子。
他不知道它会长出什么。是更多疯狂痛苦的荆棘,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只知道,从那个午后,他撕开第一颗奶糖的包装纸,将刺耳的噪音送进那只寂静的耳朵开始,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世界的喧哗与骚动依旧。
但他听得最清晰的,
永远是那片,
被火与血与沉默浸透的,
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