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边关安危
行行问绝境,贵与名相亲。空经桃花坞,不见秦时人。
愿此为东风,吹起枝上春。愿此作流水,潜浮蕊中尘。
愿此为好鸟,得栖花际邻。愿此作幽蝶,得随花下宾。
朝为照花日,暮作涵花津。试为探花士,作此偷桃臣。
桃源不我弃,庶可全天真。
看到这客栈的桃花,不禁让宁若雪想到了家乡苏州的桃花坞,桃花坞位于桃花河畔,汉代张长史在此治桑,取名“桑园”。绍圣中,太师章楶家就其地筑桃花坞别墅,复扩而南。柳堤花坞,风物一新,成为苏州的一个绝佳的盛景。她轻轻地吟着陆龟蒙这首《桃花坞》。她坐在石桌旁,身上的月白色纱裙就跟这延州的晨雾一样朦胧,裙摆铺在青石板上,随微风轻轻轻地浮动,一片桃花在微风的吹拂下打着旋儿,轻轻地飘落在她的白纱裙上。
前门“吱呀”一声轻响。孟露桥推门步入天井,一眼便撞见了晨光薄雾中这如画的一幕。他脚步微顿,手中的紫玉长笛在掌心下意识地转了半圈。石榴夫人城西的客栈要小得多,部分住客也搬了过来,伙计正忙着里外打扫布置。
晨光勾勒着宁若雪清瘦的肩背轮廓,月白的纱裙仿佛融入了雾气,露在外的一截皓腕搭着块素色丝帕,纤细的指尖此刻正捏着一支细长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探向桃枝上一颗饱满欲滴的露珠。
“早。” 孟露桥出声,打破了这份静谧。
宁若雪闻声转身。鬓边的玉簪随着她的动作轻轻一晃,将晨光折射成细碎跳跃的金斑,洒落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她的目光清亮,如同被露水洗过。
“宁姑娘这是在测毒吗?” 孟露桥看着那支银针,带着温和的笑意走近。
“测毒。” 她的声音比纱裙还轻,神情却显得格外认真严肃。银针的尖端没入晶莹的露珠,停留片刻,再缓缓抽出。露珠“啪”地一声滚落在地,针尖依旧莹白无瑕。她这才放下银针,抬眼看向孟露桥,解释道:“昨夜那苏小红房中香灰诡异,恐有剧毒残留。她曾于院中起舞,怕有些微毒物沾染了枝叶露水,不慎带回客栈误伤他人。” 说话间,她自然地抬手,将那块素帕覆在口鼻之上,动作优雅。纱袖滑落,露出一段欺霜赛雪的藕臂。
孟露桥看着她严谨细致的样子,正欲点头,却见宁若雪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忽地漾开一丝极淡、几乎难以捕捉的狡黠笑意。她放下掩面的帕子,唇角微扬,声音里难得地带了点轻快的促狭:“开什么玩笑。真是讨厌哪,人家不过是在戳泡泡玩呢。” 那瞬间流露出的少女心性,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暖流,冲淡了她周身惯有的清冷疏离,让这塞上晨光都明媚了几分。
孟露桥微微一怔,随即朗声笑了起来,清晨的凝重仿佛也被这笑声驱散了一些:“宁姑娘雅兴!这‘戳泡泡’,倒比那毒香有趣多了。”
“哼,无聊。” 廊下传来欧阳楚月清冷的评价。她抱着玉女剑,依旧一身利落的墨绿色劲装,走到天井中的石凳坐下,把剑往那石桌上“啪”地一放。目光扫过宁若雪月白纱裙上飘落的一片桃花瓣,以及她方才难得一现的灵动,眼底深处也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连向来挑剔的欧阳楚月也不得不承认,此刻晨光中的宁若雪,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仙子!宁姑娘绝对是仙子下凡!” 宋三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搓着手,一脸谄媚,“这戳露珠都戳得这么好看!苏小红?给她提鞋都不配!” 话音刚落,就被欧阳楚月一个冰冷的眼刀吓得缩了缩脖子。
纤云端着茶盘走来,看着宁若雪,由衷赞叹:“宁姑娘这身衣裳,还有这气质……就像画里走出来的姑苏仕女,又像……嗯,像这带着露珠的桃花,又仙又干净!”
孟露桥的目光落在宁若雪身上,晨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月白的纱与初绽的桃红相映,清冷中透着生机。他由衷道:“江南灵秀,尽在若雪一身。此间硬朗风物,得此仙韵点染,倒也别有意趣。” 他的赞美坦荡真诚。
宁若雪并未因赞美而局促,只是微微颔首,唇角的笑意如涟漪般淡去,恢复了惯常的沉静。她刚欲开口,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伴随着兵甲铿锵之音,由远及近,如同沉重的鼓点,瞬间击碎了客栈晨间的宁静与短暂的诗意。
马千里从外边大踏步走进来,“这里的环境也不错嘛。”他转向孟露桥,压低了声音,虎目炯炯:“孟公子,你言及‘边关安危’,又提到‘异动’,究竟有何凭据?我特意赶过来问问。” 语气凝重而急迫。
孟露桥从袖中取出那半块冰冷的狼头弯月令牌,递了过去:“此物在死者身下地毯褶皱深处寻得。马捕头久镇边关,当知此狼首狰狞,弯月诡谲,绝非流沙国寻常部落或商队标记。此乃某些隐秘传承、行事诡谲之组织所用图腾。” 他又拿出那颗深褐色沙砾,“此乃‘铁线砂’,只产于流沙国腹地黑风戈壁特定流沙区域,砂质坚硬,棱角锐利如铁屑,寻常商旅难以涉足。死者鞋跟亦沾有此物。再结合这流沙国秘传的‘狼吻香’……种种迹象,绝非巧合。此案背后,恐有流沙国隐秘势力介入,所图非小!”
马千里接过令牌,入手沉甸甸,冰凉刺骨。那狰狞的狼头,残缺却依旧透着邪异力量的弯月符号,让他心头剧震。他又仔细看了看那颗不起眼的沙砾,作为边关老捕,他自然认得这黑风戈壁的“特产”。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浓眉拧成了死结,握着令牌的手背青筋微凸:“狼月图腾……铁线砂……狼吻香……若真如公子所言,此案便是我延州官府头等要案!定当全力彻查,上报州府乃至枢密院!”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看向孟露桥的眼神已带上几分托付之意,但旋即又被职责的框架拉回:“孟公子,此案干系,马某已知。不过……” 他话锋一转,带着不容动摇的坚持,“国有国法,行有行规。现场初步勘验完毕,尸体已移送官衙殓房,由仵作作进一步剖验详查,以明确死因、毒物种类!客栈所有相关人员,包括昨夜当值伙计、目睹舞姬献舞之客人,以及公子一行,皆需随时等候衙门传唤,录下详细口供,备案留查!此乃程序,不容丝毫僭越!”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官府的威严。
孟露桥看着马千里公事公办、不容置疑的眼神,心中了然。这便是庙堂与江湖的鸿沟。他需要像一把快刀,直插线索核心,而官府则必须像一部精密的机器,按部就班地运转。他按捺下心头那一丝想立刻去探查凝香阁的冲动,缓缓点头:“马捕头秉公执法,孟某佩服,自当遵从。只是……” 他话锋微转,“此案线索稍纵即逝,尤其那凝香阁……若雪说此香灰的气味可能与城中‘凝香阁’流出的熏香有相似之处。且据客栈老板石榴夫人所言,苏小红此前正是下榻于城西的凝香阁,此番是受邀请才临时入住相悦客栈。 这凝香阁,恐是死者生前重要关联之地,也是关键线索所在。还望马捕头在问讯之余,能尽快安排得力人手详查此地,迟则恐生变数。”
“凝香阁?” 马千里记下这个名字,点头道,“公子放心,马某省得轻重缓急。待初步口供录毕,自有安排。”
“如此,有劳了。” 孟露桥拱手。
马千里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支流转着紫芒的笛子,又望向天井中沉默的、如同凝固血珠般的桃花骨朵。延州城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已然化作汹涌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