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刺太子未遂？！”
冰冷的镣铐摩擦着腕骨，发出刺耳的声响。李寻欢被两名如狼似虎的御林军粗暴地拖拽着，穿过幽深阴冷的天牢甬道。污浊的泥水浸透了他单薄的囚裤，肋下的伤口在剧烈拉扯下再次崩裂，温热的液体渗透了包扎的布条。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心中只有惊涛骇浪！
严世贞的反击，竟如此迅捷！如此狠毒！在他刚刚看到一丝救惊鸿的希望曙光时，便以雷霆万钧之势，要将他彻底碾碎！行刺太子…这是诛九族的滔天大罪！一旦坐实，不仅他立刻人头落地，所有与他有关联的人，包括此刻命悬一线的惊鸿，都可能受到牵连！严世贞不仅要他死，更要他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刑部大堂。
肃杀之气几乎凝成实质。三司主官——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高坐堂上，面色凝重。堂下两侧，站满了身着各色官袍的陪审官员，个个屏息凝神，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空气中弥漫着陈年血腥和檀香混合的怪异味道。
李寻欢被重重地掼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镣铐砸地，发出沉闷的回响。他挣扎着抬起头，目光瞬间捕捉到了堂上主审位置旁，那个端坐在太师椅上的身影——严世贞！
他依旧是一身素雅青衫，面容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悲悯。他手中端着一杯清茶，轻轻吹拂着浮沫，仿佛置身事外，只是来旁听一场无关紧要的闲谈。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偶尔扫过李寻欢时，掠过一丝冰冷刺骨的嘲讽。
“逆犯李寻欢！” 刑部尚书猛地一拍惊堂木，声如洪钟，“你可知罪？！”
“罪？” 李寻欢喘息着，声音因虚弱而嘶哑，却带着不屈的锋芒，“李某不知身犯何罪！只知有人颠倒黑白，构陷忠良！”
“大胆狂徒！死到临头还敢狡辩！” 大理寺卿厉声喝道，“本月初七夜，太子殿下于东宫批阅奏章时，遭一蒙面刺客行刺！刺客身手高绝，所用暗器，正是你李寻欢独步天下的——飞刀！若非太子殿下洪福齐天，侍卫拼死护驾，后果不堪设想！刺客虽遁走，却遗落此物！你还有何话说？！”
一名衙役手捧一个覆盖着红绸的托盘，呈上堂前。红绸揭开，托盘上赫然放着一柄薄如柳叶、寒光闪闪的飞刀！刀身样式、尺寸、甚至尾部缠绕红绸的结法，都与李寻欢所用飞刀一般无二！
堂上一片哗然！陪审官员们交头接耳，看向李寻欢的目光充满了惊疑与鄙夷。
“仅凭一柄飞刀，便断定是李某所为？” 李寻欢冷笑，“天下能工巧匠无数，仿制一柄飞刀，有何难处？严首辅，你说呢？” 他目光如刀，直刺严世贞！
严世贞放下茶盏，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李探花此言差矣。寻常仿制，或许能以假乱真。但此刀…” 他指向托盘，“刀身之上，淬有‘玄冥冰魄’之毒！此毒乃塞外王庭秘制，天下罕有！而据太医所查，六公主殿下所中之毒，亦是此物！此其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上众人，继续道：“其二，刺客行刺之时，虽蒙面，但其身法诡异，剑路阴毒，与多次刺杀李探花未果、最终在龙王庙被公主殿下以命相搏所伤的‘鬼面’杀手，如出一辙！而‘鬼面’，正是你李寻欢勾结的江湖匪类！你为掩盖通敌卖国、构陷首辅之罪证败露，竟丧心病狂，勾结匪类，行刺储君，欲图搅乱朝纲，其心可诛！”
严世贞的话语如同毒蛇，丝丝入扣，编织成一张看似天衣无缝的巨网！飞刀、剧毒、同伙（“鬼面”）、动机（掩盖罪行）…环环相扣！将李寻欢彻底钉死在“行刺太子”的耻辱柱上！
“其三！” 严世贞的声音陡然转厉，“有东宫当值侍卫，亲眼目睹刺客遁走方向，正是你李寻欢被关押的天牢区域！时间、地点、人证、物证俱全！李寻欢，你还有何狡辩？！”
堂下陪审官员已是群情激愤！
“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
“丧心病狂！竟敢行刺太子！”
“此等逆贼，当千刀万剐！”
惊堂木连拍，堂上三司主官脸色铁青：“李寻欢！你认是不认？！”
李寻欢孤立堂下，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一叶孤舟。严世贞的构陷狠毒而缜密，几乎将他所有的退路堵死！他深知，此刻任何关于“鬼面”、关于惊鸿中毒、关于《山河密卷》的辩解，在严世贞掌控的三司会审面前，都会被视为垂死挣扎，甚至可能牵连更多无辜！
时间！他需要时间！惊鸿只剩下不到两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寻欢昂首，声音嘶哑却穿透喧嚣，“李某一生，行事但求无愧于心！这飞刀，是仿品！这剧毒，是栽赃！这‘鬼面’，更是尔等构陷的工具！太子殿下遇刺，李某深表痛心！但此案疑点重重，幕后黑手，必是那通敌卖国、只手遮天、为掩盖滔天罪行而不惜刺杀储君的——严！世！贞！”
他字字如刀，直指严世贞！
“放肆！”
“大胆！竟敢污蔑首辅！”
“掌嘴！”
堂上怒喝连连，衙役如狼似虎般扑上，却被李寻欢冰冷如实质的目光逼退半步！
严世贞脸上那悲悯的神情终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如同看待死物般的漠然。“冥顽不灵。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会招认了。” 他轻轻挥了挥手。
“来人！大刑伺候！” 刑部尚书厉声下令！
就在此时！
“且慢！”
一个清朗沉稳的声音从大堂入口处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太子朱载垕身着常服，在紫袍道人和数名锦衣卫的簇拥下，缓步走入大堂！
“参见太子殿下！” 满堂官员，包括三司主官和严世贞，都起身行礼。
朱载垕面色沉凝，目光扫过堂下狼狈不堪却挺直脊梁的李寻欢，又落在严世贞身上，眼神深邃难测。“本宫听闻此案干系重大，特来旁听。” 他走到主审位旁预留的位置坐下，紫袍道人侍立其后。
“殿下。” 严世贞微微躬身，“此獠罪大恶极，不仅通敌，更胆敢行刺殿下，罪证确凿，却百般抵赖，辱及老臣…”
“首辅大人稍安勿躁。” 朱载垕抬手打断，声音平静无波，“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既然李寻欢坚称飞刀是仿品，剧毒是栽赃…陆炳！”
“臣在！”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应声出列。
“着你即刻带人，携此飞刀，与李寻欢身上所携之物、以及天牢内其囚室所有物品，严加比对勘验！尤其是…” 朱载垕的目光若有深意地扫过李寻欢，“…他是否藏有制造或携带‘玄冥冰魄’之毒的器皿、药物残留！一炷香内，给本宫结果！”
“臣遵旨！” 陆炳领命，立刻带人上前，从李寻欢身上搜走了他仅剩的几枚未开刃飞刀，又命人速去天牢搜查囚室。堂上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太子的介入，似乎让严世贞精心编织的“铁证”出现了一丝裂痕。
严世贞眼神微眯，端起茶盏，掩饰着内心的波澜。他没想到太子会亲自介入，更没想到太子会从“毒物来源”这个看似不起眼的细节入手！他确信自己做得天衣无缝，飞刀上的毒是事后淬上的，李寻欢身上绝不可能有残留！但太子的态度…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流逝。一炷香很快燃尽。
陆炳快步返回，手中托着李寻欢的飞刀和从囚室带回的几件破旧物品，脸色极其难看：“启禀殿下！经查，刺客所用飞刀，与李寻欢随身所携飞刀，形制、尺寸、重量、乃至尾部红绸缠绕方式，皆一般无二！确系同源！然…”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在李寻欢身上及囚室内，并未发现任何‘玄冥冰魄’之毒残留，亦无盛装或制造此毒之器皿！”
堂上再次哗然！
“没有毒物残留？” 刑部尚书皱眉。
“哼！定是他行刺之后，早已将毒物销毁！” 大理寺卿冷哼。
“或许，是‘鬼面’淬的毒，他并不知情？” 陪审官员中有人猜测。
严世贞放下茶盏，缓缓开口：“殿下，此獠行事周密，销毁毒证，也在情理之中。飞刀同源，刺客身法同源，动机明确，人证指认其藏身区域…此案，已无悬念。为免夜长梦多，当速速定罪，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朱载垕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他的目光在李寻欢、严世贞和那柄飞刀之间游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他缓缓道：“飞刀同源，确为重大嫌疑。然，毒物来源不明，终是疑点。且，行刺乃惊天大案，当慎之又慎。李寻欢…”
他的目光落在李寻欢身上，带着一丝复杂的审视：“你还有何话说？可有人证，证明你初七之夜，不在天牢？”
李寻欢的心沉到了谷底。太子在犹豫！他在权衡利弊！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但自己身陷天牢，如何证明？老狱卒赵三？他一个微末小吏，证词如何取信三司？更何况，他是否已成功将梧桐苑的消息传递给陆炳，尚不可知！
“李某身陷囹圄，百口莫辩。” 李寻欢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悲愤，“唯天地可鉴，此心昭昭！李某若有半句虚言，甘受天诛地灭！惊鸿殿下…” 他猛地抬头，看向太子，“殿下！惊鸿殿下危在旦夕！‘鬼面’才是关键！他的心头精血，是救公主的唯一希望！求殿下明察！速速擒拿‘鬼面’！迟则不及！”
他声嘶力竭的呼喊，在肃穆的公堂上显得格外突兀和绝望。提到惊鸿，太子朱载垕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和焦虑。
“荒诞！” 严世贞厉声打断，“死到临头，还想以公主殿下为幌子，混淆视听！殿下！此獠妖言惑众，拖延时间，其心可诛！请殿下速速下令，将此逆贼打入死牢，择日问斩！”
三司主官也纷纷附议：“请殿下定夺！”
朱载垕看着堂下孤立无援、浑身浴血却依旧为惊鸿呼喊的李寻欢，又看了一眼步步紧逼、掌控着朝堂大势的严世贞，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决断：
“李寻欢行刺太子，嫌疑重大，然…毒物来源存疑，尚需详查。着将其押回天牢死囚区，严加看管！待补充人证物证后，再行定夺！退堂！”
“殿下！不可…” 严世贞还想再言。
“退堂！” 朱载垕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严世贞脸色铁青，拂袖不语。
李寻欢被重新拖回天牢。没有定罪，却也没有释放。太子为他争取到了最后一丝喘息的时间，但这时间，是用惊鸿的生命在赌！回到那间熟悉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囚室，沉重的镣铐再次锁上。李寻欢颓然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肋下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心却如同沉入了冰海。
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天一夜！
惊鸿…惊鸿…
他闭上眼，脑海中全是惊鸿最后倒下的身影。绝望如同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他感到贴身囚衣内侧，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硬物硌着皮肤。他艰难地伸手摸索，在衣角一个不起眼的夹层里，摸到了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冰冷坚硬的金属薄片！
是那枚在虎丘秘库，随着《怜花宝鉴》残页一起被震出来的、镶嵌在玉珏中的琉璃碎片！当时他重伤昏迷，竟不知此物何时被藏在了囚衣夹层里！是谁？是惊鸿昏迷前所为？还是太子的人？
他借着铁窗外透入的、极其微弱的月光，仔细端详这片琉璃碎片。碎片边缘锐利，上面似乎用极其微小的刻痕，勾勒着一些线条…是地图！是霜夫人玉珏琉璃地图的一部分！指向某个具体的位置！
但这碎片太小，信息残缺，无法辨识具体地点。
李寻欢的心剧烈跳动起来！这或许是最后的线索！指向“鬼面”？还是指向解药？他必须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
如何传递？看守森严，连老狱卒赵三，在太子介入后都变得异常谨慎，不敢靠近。直接呼喊？只会引来更严密的监视甚至杀身之祸。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带着沉重镣铐的双手上。十指虽被束缚，却仍可活动。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父亲当年游历江湖，曾结识一位奇人，习得一套极其隐秘的“叩指传音”之术！以不同指节、不同力度、不同频率叩击硬物，形成一套复杂的暗语，可传递简短信息！此法非心腹或同门，绝难破解！父亲将此术视为保命绝技，只传于他一人！
李寻欢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芒！机会！唯一的希望就在这“叩指传音”之上！但需要一个能够靠近他、且值得信任的传递者！赵三…这个老狱卒，虽然胆小，但之前传递梧桐叶时，眼中确有不忍…
时间紧迫！他必须赌一把！
就在这时，牢房外传来熟悉的、带着犹豫的脚步声。是赵三！他端着一碗清水和一个冷硬的窝头，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眼神躲闪，不敢看李寻欢。
“李…李探花…喝…喝点水吧…” 赵三的声音带着颤抖，将破碗从栅栏下塞了进来。
就在赵三的手缩回去的刹那！
“嗒…嗒嗒…嗒嗒嗒…嗒！”
“嗒嗒…嗒…嗒嗒嗒…嗒！”
一连串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带着某种奇特韵律的叩击声，从李寻欢带着镣铐的手指上发出！他正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节，以一种看似无意的、实则蕴含特殊节奏的方式，轻轻叩击着身下冰冷的青石地面！
声音不大，却如同鼓点，精准地传入近在咫尺的赵三耳中！
赵三浑身猛地一震！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大！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李寻欢！只见李寻欢低着头，仿佛在忍受痛苦，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透过凌乱的发丝，死死地盯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急迫、恳求，还有一丝…不容置疑的指令！
这叩击声…这节奏…赵三混迹天牢底层数十年，听过无数死囚绝望的敲打，却从未听过如此诡异、如此有章法的声音！他瞬间明白了！这是李探花在向他传递消息！用某种他不懂、但定然极其重要的方式！
李寻欢的手指毫不停顿，叩击的节奏变化更快、更复杂：
“嗒嗒嗒（急促）— 嗒（重）— 嗒嗒（轻）— 嗒（长）…”
“嗒（短促）— 嗒嗒嗒（连）— 嗒（停顿）— 嗒嗒（轻快）…”
他在用最快的速度，将琉璃碎片指向的关键方位特征（如“西北角”、“水井旁”、“假山石”等），以及“鬼面”可能在严府梧桐苑的核心信息，转化为叩指暗语！同时夹杂着代表“急！救公主！”的特定紧急信号！
赵三的心脏狂跳起来！他虽然不懂具体含义，但李寻欢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急迫和托付，让他这个见惯了生死的狱卒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他不敢回应，甚至不敢多停留一秒！只是深深地、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端起空碗，头也不回地匆匆消失在黑暗的甬道中！他必须立刻去找陆炳大人！或者…找太子殿下的人！只有他们，才可能听懂这要命的暗语！
李寻欢看着赵三消失的背影，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和剧痛淹没。他靠在墙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口。指尖因过度用力叩击而渗出鲜血，染红了冰冷的石面。
月光透过高窗狭窄的铁栅栏，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地面投射出冰冷的、如同霜花般的栅栏影子，正好落在李寻欢撕开的囚衣下，那伤痕累累的胸膛之上。
他低头看着胸前的霜花光影，感受着肋下伤口的剧痛和指尖的刺痛，眼中燃烧着最后一丝疯狂的火焰。他猛地伸手，抓住破烂的囚衣前襟，狠狠一撕！
“嗤啦——！”
囚衣被撕裂，露出布满新旧伤痕、此刻更添狰狞剑创的上身！月光下的霜花纹路，清晰地烙印在他染血的胸膛上，如同命运的烙印。
“哈哈哈…” 李寻欢突然发出一阵嘶哑而悲怆的大笑，笑声在死寂的囚牢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嘲讽、愤怒与绝望！
“官袍染血易…侠骨蒙尘难…” 他低语着，声音如同垂死野兽的呜咽，“飞刀最利的时刻…永远是…未出手时…”
笑声渐歇，他缓缓闭上眼，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只有那刚刚叩击过地面的指尖，还残留着传递出去的最后一丝微弱的、生的希望。而时间，如同指间沙，无情地滑向惊鸿生命的终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