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子的婚礼喧嚣而燥热。卜杏嵂穿着那身唯一的、格格不入的黑色西装（她试图用一条从陈瞳那里顺来的、颜色扎眼的丝巾遮住脖子纱布，效果适得其反），像一根沉默的楔子，钉在欢声笑语的亲戚人群中。空气里弥漫着酒气、油烟味和过度热情的寒暄，每一种气味都让她胃里那点飞机餐蠢蠢欲动。
果然，仪式刚结束，敬酒环节还没开始，母亲就精准地把她从角落里薅了出来，拽到一个穿着喜庆红绸褂子、满脸精明的阿姨面前。
“嵂嵂！这是你七姑婆！特意从隔壁县赶来的！快叫人！” 母亲用力掐了一下她的胳膊，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七姑婆好…” 卜杏嵂干巴巴地喊了一声，感觉自己像被推上展台的残次品。
七姑婆那双锐利的小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上下扫视着她，从她别扭的丝巾看到手腕固定带，再看到脚下那双灰扑扑的旧皮鞋，鼻子里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随即又挂上热络的笑：“哎哟！这就是嵂嵂啊！在大城市工作的就是不一样，瞧这气质…（停顿一下）就是脸色差了点，得多补补！哎，杏嵂她妈，听说嵂嵂还没对象？”
母亲立刻接话，音量拔高，像是要宣告全世界：“可不是嘛！一天到晚就知道忙工作！公司离了她就不转似的！唉，真是愁死我了！七姑婆您人脉广，可得帮我们嵂嵂留意留意！”
七姑婆一拍大腿：“巧了不是！我这儿就有个顶好的小伙！在县税务局上班！铁饭碗！家里三套房！独生子！人老实本分！就是话少了点！配你们嵂嵂这文化人正好！”
卜杏嵂头皮发麻，下意识就想后退：“妈…改天吧…公司还有事情要做…我可能得提前回去…” 她试图祭出工作挡箭牌。
“做什么做！” 母亲一把拧住她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脸上笑容不变，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天塌下来也给我等着！七姑婆！劳您费心！现在就联系！下午！下午就让他们见一面！”
“好嘞！包在我身上！” 七姑婆掏出手机，风风火火地走到一边打电话去了。
卜杏嵂感觉自己像被安排上了流水线，下一个工序就是“相亲”。
下午，县城一家装修风格停留在十年前、灯光暧昧的咖啡馆。
卜杏嵂坐在卡座里，如坐针毡。对面是七姑婆口中的“顶好小伙”——一位穿着不合身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全程盯着面前那杯一口没动的柠檬水看的男青年。气氛比机场的“2B”现场更令人窒息。
七姑婆努力暖场：“哎呀，小张啊，别光看着水啊！跟嵂嵂聊聊！人家可是在大城市做游戏的大设计师！（夸大其词）”
小张同志闻言，终于抬起眼皮，飞快地瞟了卜杏嵂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嘴唇嗫嚅了几下，声音细若蚊蚋：“…你…你好…”
卜杏嵂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好。”
沉默。令人尴尬的沉默。只有咖啡馆劣质音响里循环播放的网络神曲在嘶吼。
小张同志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再次抬起头，这次目光稍微坚定了些，但问出的问题却让卜杏嵂差点把嘴里的速溶咖啡喷出来：
“请…请问…你…你是处女吗？”
“？？？”
卜杏嵂脑子“嗡”的一声。她知道相亲市场有时候会比较直接，但…直接到这个地步？一上来就问这个？！她脖子上的纱布和手腕的固定带是摆设吗？这人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一股被冒犯的怒火混合着荒诞感直冲头顶。她放下咖啡杯，杯子磕在碟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盯着对方，语气冷硬：“我不是处女啊。怎么？你有意见？”
小张同志愣住了，随即脸上迅速涌起一种被羞辱的愤怒，整张脸涨得通红：“你！你这年轻人！怎么…怎么这么不知羞耻！乱搞男女关系还理直气壮！怪不得…怪不得这么大年纪还嫁不出去！”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噪音，气哄哄地瞪着卜杏嵂，又瞪了一眼目瞪口呆的七姑婆，最终一甩手，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留下一个愤怒的背影。
七姑婆傻眼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指着卜杏嵂，手指发抖：“你…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人家小张是多老实的孩子！你…”
卜杏嵂也反应过来了。处女？他问的可能是…星座？
一股更加强烈的、想要毁灭一切的荒诞感攫住了她。她看着七姑婆气得扭曲的脸，忽然笑了出来，声音带着点神经质：“不是…七姑婆…他一上来就问我是不是处女座…我们射手座招谁惹谁了？难道不是处女座就不配拥有爱情吗？啊？”
七姑婆：“…” 她张着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半天喘不上气，最后一跺脚，也抓起包追了出去：“小张！小张你听我解释啊！误会！是误会！”
卜杏嵂独自坐在卡座里，看着眼前两杯没怎么动的饮料，听着耳边聒噪的网络神曲，忽然觉得这一切可笑到了极点。她从随身带着的、用来伪装“文化人”的帆布包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封皮漆黑的书——那是她昨晚在机场书店鬼使神差买下的，书名叫：
《食人树社交手腕：暗黑心理学与人性的秘密》
她翻开一页，上面写着：“当遭遇低价值质询时，以超越其逻辑的荒谬回应，摧毁其对话框架，夺取心理优势。”
卜杏嵂看着这段话，又想了想刚才那句“我不是处女啊”，忽然觉得这书…好像有点用？虽然用错了地方，并且成功气跑了一个相亲对象。
她合上书，端起那杯凉透的、劣质的速溶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像极了生活的味道。
母亲的电话下一秒就追杀了过来，咆哮声几乎震碎手机听筒。卜杏嵂把手机拿远了些，目光投向窗外。县城狭窄的街道上，七姑婆还在试图追赶那个愤怒的“小张同志”。
她的婚事？就像那本《食人树社交手腕》一样，充满了荒诞、误解、和注定失败的暗黑操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