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内的长明灯忽明忽暗，将大巫黑袍上的符文映得如同活物。他从供桌后起身时，黑袍扫过地面的兽骨，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像在掩饰心底的慌乱。周老先生的竹杖依旧抵在地面，杖头的积雪早已化尽，露出深褐色的木质纹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
“周明远，你别逼人太甚。”大巫的声音比刚才更低，左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我的眼神扫过，发现那里挂着个褪色的玉佩，样式老旧，像是女子的饰物。
“神殿禁地，岂容你说闯就闯？”
“禁地？”周老先生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化不开的寒意，“当年你把我妹妹推进邪术阵时，怎么没说那是禁地？你用她的命挡反噬，换来你大巫的位置时，怎么没说‘逼人太甚’？”
最后一句话像道惊雷，炸得整个神殿都静了。
我猛地看向大巫，他浑身僵住，兜帽下的呼吸瞬间急促，左手死死攥着腰间的玉佩，指节泛白，连手背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你......”大巫的声音发颤，竟没了刚才的阴沉，“都过去三十年了，你还提它做什么？”
“三十年？”周老先生往前走了一步，竹杖戳在大巫面前的雪地上，留下一个深坑，“我妹妹死的时候才十六岁！她是为了帮你测试‘驱邪阵’，才被邪术反噬的！你答应过她，会用一辈子护桑榆洲百姓，可你现在呢？护着你那个仗势欺人的侄子，见死不救！你对得起她吗？对得起你腰间那块她亲手给你雕的玉佩吗？”
大巫猛地掀开兜帽，左眼下方的疤痕在火光下格外狰狞。他的眼眶泛红，死死盯着周老先生，嘴唇动了半天，才挤出一句：“我没忘......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觉得欠我妹妹的人情，早就还清了？”周老先生的声音冷得像冰窟的寒脉，“庆生是为了落姑娘死的，落姑娘是我桑榆洲恩人念安仙师唯一的徒弟，也将会护佑我桑榆洲百姓，也就是说庆生是为了桑榆洲死的，他的防护罩被邪祟吞噬，你若不管，就是忘恩负义，就是对不起所有为桑榆洲牺牲的人！包括我妹妹！”
大巫的肩膀彻底垮了。他低下头，良久，他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罢了。我跟你们去冰窟。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不一定有办法。”
周老先生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柔和了些，却依旧没松口：“有没有办法，看了才知道。若是你敢敷衍，我就把当年你怎么骗我妹妹进阵，怎么见死不救的事，全告诉洲主和桑榆洲的百姓。”
大巫没再反驳，只是转身让祭司取来他的青铜罗盘。罗盘中心的兽骨指针泛着陈旧的黄，刚拿到手里，指针就开始微微颤动，顶端隐隐发黑。
“走吧。”他率先往殿外走，黑袍扫过积雪时，我分明看到他抬手抹了下眼角，像是在擦什么东西，却又很快放下，装作无事发生。
从神殿到冰窟的路上，没人说话。雪落在大巫的黑袍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他却像是没察觉，只是死死攥着罗盘，指针越靠近冰窟，抖得越厉害，顶端的黑气却慢慢变成金气。
“奇怪......”他喃喃开口，声音沙哑，“金气......这是大祥之兆......怎么会......”
我心里疑问，什么是金气？
大巫瞥了我一眼，不耐烦地开口解释道：“这青铜罗盘是从上古传下来的探测之宝，对于魔气、妖气和仙气的感应及其灵敏，若是魔气和妖气，指针顶端则会汇聚黑色的气，当然普通凡人是看不见的，只有你我这种修炼之人才能看到。”
“若是仙气则会汇聚金色的气，但是人界仙气不多，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如此浓烈的金气，像是......仙人或仙器发出的......不对不对......”大巫又开始喃喃自语，不再看我，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我和周老先生在后面跟着。
脚步越走越快，到了冰窟，肉眼可见地，庆生的防护罩又薄了些，边缘的裂痕像蜘蛛网般蔓延，光罩下的脸已经模糊得快要看不清。
“怎么更严重了......照这样下去，可能都撑不了三年。”我扑过去，看着光罩下庆生苍白的脸，心中担忧万分。
“大巫，您快想想办法......”我恳求道。
“别吵！”大巫呵斥一声，我不敢再说话，生怕这个人一不开心，撂下庆生不管了。
大巫蹲下身，将罗盘放在冰棺旁，指针瞬间疯狂转动，金气顺着指针往上爬，在罗盘上方凝结出一个虚虚的剑影。
那个剑影我再熟悉不过，是佑生剑！
竟然是佑生剑！
不可能，佑生剑剑灵早已冲出剑身与那魔物搏斗，不可能在这里。
不会又是哪个魔物的把戏吧。
“是......。”他的脸色彻底变了，“如果......这个罗盘没坏，那庆生体内的......应该是寄生了仙器的器灵......”
“什么？这怎么除？”周老先生急忙追问，竹杖在冰面上敲出急促的响。
大巫从怀里掏出张符纸，念咒后贴在光罩上，符纸刚触到光晕，就“滋啦”一声烧起来，金色的火焰舔舐着光罩，留下一道浅浅的印记。“器灵已经和庆生缠在一起了，强行除会连庆生的残魂一起打散。”
他顿了顿，看向我，“没办法......两者已经共生。”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仙器器灵会和人类的残魂相融合？”我问道。
大巫眉头紧锁，良久，长叹一口气，凑到我耳边小声说道：“不知，人间见到仙器本就稀少，这种情况更是闻所未闻。”
周老先生见我们二人窃窃私语，心中有些不甘心，但还是没有贸然打断，只是在一旁用竹杖戳地面，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我看到后，心里哑然失笑，这老头子还挺爱吃醋。
“眼下这个光罩还能撑多久？”我提高音量问道，故意让周老先生听到。
大巫回头看了一眼周老先生，无奈地提高音量：“无法估算，器灵吸收光罩能量的速度越来越快，现在看，最多三个月，也可能是明天。”
“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样才能保住庆生？”
大巫摇了摇头：“我来之前便说过，我不一定有办法。但是......”
大巫欲言又止，周老先生杵着竹杖走到他面前，骂道：“有什么不能说的？要说就说，别吊人胃口。”
我从未见过周老先生如此暴躁的一面，看来他俩积怨已久，我想，如果不是为了我，周老先生是不会与他见面的。
“没什么不能说的。”大巫挑了挑眉，冲着周老先生道：“只是你让我说出来，你可别后悔。”
“要说快说！”
“如果有天赋异禀之人，自愿成为器灵的养分，庆生或许能获救。”
“天赋异禀之人？”我有些疑惑，说都说了，为什么不说明白些，什么叫天赋异禀之人。
“就比如......”大巫语调放慢，扫视我和周老先生一眼后，缓缓开口道：“天命'承厄'之人。”
阿禾！
我和周老先生对视一眼，心中的答案一致。浑身汗毛竖起，为我自己的想法打了一个冷颤。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周老先生语气艰难地开口问道。
大巫冷笑一声：“鄙人才疏学浅，只知这一种方法，但是从未见过，兴许能成。”
“那也就是说，兴许成不了？”我反问道。
大巫冲我点点头：“没错，没人见过，没人试过，我不敢打包票。”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大巫。”我躬身言谢，目送大巫离开冰窟。
周老先生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看着庆生周身的光罩越来越淡，心中不住地打鼓。
该怎么办？且不说庆生身体内到底是不是佑生剑灵，就算是，佑生剑灵吸收能量恢复后，万一吞噬庆生的残魂，无疑彻底害死庆生。
不能等了，多等一刻庆生就多危险一分。
如果佑生剑灵和庆生我必须牺牲一个，我情愿牺牲剑灵。
可是我该怎么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