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南撤路上的血与粮
书名:晚明残照 作者:风之流浪 本章字数:8687字 发布时间:2025-08-23

第四十三章:南撤路上的血与粮

 

夜色像块浸了冰水的黑布,沉沉压在南撤队伍的头顶,连风都裹着刺骨的寒意,往人衣领里钻。柳芽扶着赵小五的胳膊,指尖能清晰摸到少年单薄肩骨上的冷汗——小五被马蹄踹中的腰腹,此刻正用柳芽的旧布衫裹着,粗布下的伤处一扯就疼,少年每走一步都要抿紧嘴唇,喉结往下滚一下,却始终没哼一声,怀里那半截桑木断弓被他攥得发烫,木纹几乎嵌进掌心的肉里。

 

队伍走得像条受伤的蛇,三十多号人里倒有十四五个带伤。王铁柱走在中间,腰间缠了三层粗布,最里面那层还是孙老根给的药布,可暗红的血还是渗了出来,在夜色里泛着黏腻的光,他每走一步都要往腰后顶一下,像是想把疼意压回去,脸上却硬撑着,不让人看出异样。陈三跟在他旁边,左手断指处的布条早被汗水泡成深褐色,每摆动一次手臂,断指根就像被针扎,他只能把左手揣进怀里,用右手扶着王铁柱的胳膊,两人互相撑着往前走。周旺吊在胸前的胳膊用柳芽给的布带固定着,布带勒得紧,他却不敢松——医官说一动就会扯裂伤口,只能用右手扶着旁边一个叫马六的年轻士兵,马六是徐州城郊的农户,刚入营三个月,脸上还带着稚气,却懂事地放慢脚步,让周旺能跟上。

 

孙老根提着那只缺了口的粗陶罐走在队尾,罐沿还沾着昨晚的小米粥渣,罐里只剩个底,浑浊的粥水晃着,却被他宝贝似的护着——要留给王铁柱和周旺这些伤重的。他头发白了大半,被夜风吹得乱蓬蓬的,额前的碎发上还沾着草屑,走几步就要回头望一眼,看看有没有人掉队。吴秀才坐在临时扎的简易木车上,木车是马六和另一个叫赵二的士兵用断木和麻绳捆的,两个年轻人轮流推车,脚步放得极轻。吴秀才的眼睛早在十年前就瞎了,却总能精准地避开路上的碎石,偶尔还会伸手摸一摸车板边缘,确认木车没散架,嘴里始终反复念着那句碑文:“山河为证,英雄不朽……”声音不高,却像根细针,扎在每个人心里。

 

“歇会儿吧,再走下去,伤员们扛不住了。”柳芽突然停下脚步,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疲惫。他抬头望了望夜空,墨黑的天上连颗星星都没有,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鞑子马蹄声,“嗒嗒嗒”的,像催命的鼓点,敲得人心慌。

 

队伍在一片荒废的土地庙前停下。庙门早就塌了,只剩下半堵青灰断墙,墙上还留着“风调雨顺”四个残字,左边的“风”字少了一撇,右边的“顺”字只剩个“页”,都被烟熏得发黑,墙根下还堆着几根烧剩的香灰。士兵们靠着断墙坐下,不少人一沾地就闭了眼,连伤口的疼都顾不上——从落马镇撤出来,他们已经走了整整一夜。孙老根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陶罐里最后一点粥倒进两个破碗,递给王铁柱和周旺:“快喝了,垫垫肚子。”自己则从怀里摸出块干硬的粟米饼,饼是昨天在落马镇营寨里藏的,硬得能硌掉牙,他却掰成小块,慢慢嚼着,连饼渣都舍不得吐。

 

“柳芽小哥,你说……咱们能到淮安府吗?”孙老根凑到柳芽身边,压低声音问,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满是担忧。他这话没敢让其他人听见,怕动摇了人心,可握着陶罐的手却在微微发抖——从徐州到落马镇不过百里,队伍就折损了近半弟兄,再往南还有几百里,谁知道还会遇到鞑子的斥候,还是断粮的绝境。

 

柳芽没立刻回答,只是摸了摸怀里那块刻着“芽”字的木牌——这是张达当年亲手给的,木牌是桑木做的,边缘被他摸得光滑发亮,此刻却像带着尖刺,扎得手心发疼。他想起徐州营墙上的“明”字旗,红色的旗面在风里猎猎作响;想起辕木碑上那些鲜红的名字,张达、李茂、周老实……每个名字都刻得深;想起王大娘蒸的粟米糕,裹着厚厚的枣泥,甜得能化在嘴里;还有妞妞递过来的那朵小黄花,花瓣上还沾着露水,说“给英雄叔叔”。

 

“能到。”柳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他转头看向孙老根,眼里亮着一点光,“咱们得活着到淮安府,找到援兵,再打回徐州。不然,弟兄们的血就白流了,辕木碑也没人守了。”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妇人的哭喊声和孩子的啼哭声,像根绳子,猛地拽紧了所有人的神经。柳芽瞬间握紧长枪,枪杆是张达留下的枣木杆,上面还留着鞑子弯刀砍过的痕迹,他压低声音喊:“快躲到断墙后面!马六、赵二,扶着吴秀才!”

 

士兵们立刻惊醒,马六和赵二赶紧把吴秀才的木车推到断墙后,王铁柱扶着周旺,陈三拽着小五,都缩到墙根下。小五攥着断弓,指节泛白,紧张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手心全是汗——他怕,却不敢说,怕被柳芽哥说胆小。没过多久,就看到十几个百姓往这边跑,跑在最前面的是个穿蓝布短褂的妇人,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孩子,孩子哭得脸通红,小手紧紧抓着妇人的衣领。后面跟着几个鞑子骑兵,马身上挂着狼头香囊,骑兵们手里举着弯刀,刀身在夜色里泛着冷光,嘴里喊着听不懂的满语,马鞭子抽得“啪啪”响,正追着百姓砍杀。

 

“是鞑子的斥候!”陈三压低声音,左手揣在怀里,右手攥着短斧,斧刃上还留着昨晚的血渍,“他们在搜捕散兵和百姓,想赶在天亮前清剿附近的村落!”

 

柳芽看着那妇人怀里的孩子,哭声越来越近,鞑子的马蹄声也越来越响,最前面的那个骑兵已经举起了弯刀,眼看就要劈下去。他心里一紧,猛地想起徐州的王大娘和妞妞——王大娘的孙女妞妞也这么大,要是当时没撤出来,王大娘会不会也像这样,抱着妞妞在夜里逃命?会不会也被鞑子的弯刀追着?

 

“不能让他们杀百姓!”柳芽低吼一声,手里的长枪往地上一撑,猛地站起来,提着枪就冲了出去。陈三见状,也立刻跟上,短斧握得更紧;王铁柱咬着牙,忍着腰上的疼,拔出腰间的短刀跟在后面;周旺虽然胳膊伤着,却也挣扎着站起来,用右手攥着刀,马六赶紧扶着他,一起冲了上去。

 

鞑子斥候没想到这里会有明军,一时没反应过来。最前面的那个骑兵刚想劈向妇人,柳芽的长枪已经刺了过来,枪尖正好刺穿他的胸膛,那鞑子“啊”地叫了一声,从马上摔下来,当场没了气。另一个鞑子反应过来,举着弯刀冲向柳芽,陈三挥着短斧迎上去,“当”的一声脆响,斧刃和弯刀撞在一起,火星在夜色里溅开,陈三的虎口被震得发麻,却没退一步。

 

小五也想冲上去,却被孙老根死死拉住:“你年纪小,胳膊还没人家的刀长,别去送死!”小五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却只能攥着断弓,盯着战场上的动静——他看到柳芽哥的胳膊被弯刀划了道口子,鲜血瞬间流了下来,染红了灰甲;看到王铁柱哥腰上的伤口被扯裂,粗布上的血渍越来越大,却还在跟鞑子拼;看到陈三哥的短斧被鞑子打飞,他没慌,反而扑上去,用拳头往鞑子的脸上砸,断指处的伤口裂开,血顺着指缝往下淌。

 

好在鞑子只有五个,明军虽然带伤,却凭着一股“不能让百姓死在眼前”的狠劲,很快就把他们解决了。最后一个鞑子想骑马跑,马六眼疾手快,捡起地上的断矛扔过去,正好扎中马腿,马“嘶”地叫了一声,把鞑子摔下来,周旺趁机冲上去,一刀砍中他的后背。

 

柳芽扶着陈三,喘着粗气,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流血,鲜血顺着胳膊往下淌,滴在地上,和鞑子的血混在一起,成了暗褐色的小水洼。陈三的左手也在流血,却笑着说:“柳芽,没事……这点伤,不算啥。”

 

“多谢……多谢各位军爷救命!”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跑过来,“扑通”一声跪下来磕头,眼泪止不住地流,孩子还在哭,却被妇人紧紧护在怀里。跟在后面的百姓也都跪了下来,有老人,有汉子,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都对着柳芽他们磕头,“要是没有军爷,我们今天就都死在鞑子刀下了!”

 

柳芽赶紧把妇人扶起来,他力气大,一拽就把人拉起来了:“快起来,别磕了,地上凉。你们是哪个庄子的?怎么会被鞑子追?”

 

“我们是前面张家庄的,”妇人擦着眼泪说,声音还在发抖,“昨天夜里鞑子突然冲进庄子,把房子都烧了,杀了好多人,我们藏在菜窖里,才没被发现。今天早上想往南逃,没想到刚出庄子,就遇到鞑子的骑兵……”她指了指旁边一个穿粗布衫的汉子,“这是我男人,叫张老实,我们想往淮安府去,听说那里有朝廷的兵,能保护我们。可我们不知道路,也没粮食,好多人都走不动了。”

 

柳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个叫张老实的汉子三十多岁,脸上有块刀疤,从额头划到下巴,是刚才被鞑子砍的,还在流血。他旁边跟着个老太太,是张老实的娘,腿脚不好,被两个半大的孩子扶着,还有个叫刘二嫂的妇人,怀里抱着个刚满月的婴儿,婴儿饿得直哭,她却没奶喂,只能不停地拍着孩子的背。

 

柳芽心里犯了难——队伍本来就缺粮,伤员又多,每天走不了三十里,要是带上这些百姓,只会走得更慢,鞑子的大部队说不定就在后面追,一旦被追上,所有人都得死。可要是不带上他们,这些老弱妇孺,没粮食没武器,迟早会被鞑子追上,下场肯定是死。

 

“柳芽哥,带上他们吧!”小五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哭腔,却很坚定,“咱们不能看着他们被鞑子杀了,就像当初不能看着徐州的百姓被欺负一样!要是咱们不管,他们就真的没活路了!”

 

孙老根也走过来,点了点头:“小五说得对,柳芽小哥,带上他们吧。粮食不够,咱们就每天少吃一顿;走得慢,咱们就天不亮就起程,天黑了再歇。都是大明的百姓,咱们穿着这身甲,就不能不管他们。”

 

张老实也赶紧说:“军爷,我们能帮着推车,能帮着探路,不会拖累你们的!只要能到淮安府,我们什么都愿意干!”

 

柳芽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的百姓,又看了看身边的弟兄——王铁柱点了点头,陈三也没反对,马六和赵二还主动说“我们能多推会儿车”。他咬了咬牙,点了点头:“好,带上他们!张老实,你带着庄里的汉子,帮着扶伤员、推木车;刘二嫂,你跟孙叔一起,照看孩子们和老太太。咱们趁着夜色,再赶一段路,天亮前得离开这里,不然鞑子的大部队追上来,就麻烦了。”

 

百姓们听到这话,都激动地又要磕头,柳芽赶紧拦住:“别磕了,快收拾收拾,把能带走的东西都带上,咱们现在就走!”

 

张老实立刻招呼庄里的汉子,帮着马六和赵二推吴秀才的木车,刘二嫂抱着孩子,跟在孙老根身边,老太太被两个孩子扶着,慢慢往前走。队伍重新出发,多了十五个百姓,走得更慢了,却比刚才更齐整——百姓们虽然害怕,却都憋着一股劲,想活着到淮安府。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天快亮的时候,东方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远处的芦苇荡在晨雾里露出灰蒙蒙的轮廓。柳芽停下脚步,指着芦苇荡说:“咱们去那里歇着,芦苇长得高,能藏人,鞑子就算路过,也不容易发现。”

 

队伍钻进芦苇荡,芦苇比人还高,叶子上的露水打湿了衣服,却没人在意。柳芽让大家在芦苇荡深处休息,自己则和陈三、王铁柱去附近探路——得看看有没有水源,能不能找到点吃的。

 

三人走了没多远,就看到前面有个小村落,叫李家村,村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连狗叫都没有。柳芽示意陈三和王铁柱躲在树后,自己则猫着腰,悄悄摸过去。村里的房子大多塌了,屋顶的瓦片散了一地,有的房子还在冒烟,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和一股血腥味。地上散落着不少尸体,有百姓的,也有明军的,百姓的尸体大多是老人和孩子,明军的尸体还穿着灰甲,却已经开始发臭,苍蝇嗡嗡地围着转,让人恶心。

 

柳芽心里一沉,刚想退回去,却听到一间没塌的土坯房里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他握紧长枪,悄悄走过去,透过门缝往里看——只见两个明军士兵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块干硬的饼,狼吞虎咽地吃着,饼渣掉了一地,旁边还放着个装满小米的粗布袋子,袋子上印着“李记粮铺”的字样。

 

“是自己人!”柳芽松了口气,推开门走进去。那两个士兵看到他,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手里还攥着饼,其中一个高个子士兵还拔出了刀:“你……你是谁?是鞑子的细作吗?”

 

“我是徐州撤出来的,叫柳芽,”柳芽把长枪放下来,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灰甲,“你们是哪部分的?怎么会在这里?”

 

高个子士兵叫钱勇,矮个子的叫孙强,都是李将军麾下的士兵。钱勇放下刀,挠了挠头:“我们是李将军的部下,落马镇被鞑子攻破后,我们跟大部队走散了,就躲在这里。这袋子小米是我们在村里的粮铺找到的,还没来得及带走,想着天亮了再往南走。”

 

柳芽心里一喜——有了这袋小米,队伍至少能多撑三天。他对钱勇和孙强说:“我们队伍就在前面的芦苇荡里,还有不少伤员和百姓,你们跟我们一起走吧,人多能互相照应,咱们一起去淮安府找大部队。”

 

钱勇和孙强对视一眼,立刻点头:“好!我们跟你们走!这两天躲在这里,天天怕被鞑子发现,有你们一起,我们也放心些!”

 

柳芽让钱勇扛着小米袋子,孙强跟着后面,三人一起回到芦苇荡。大家看到小米袋子,都激动不已,马六还欢呼了一声,赶紧接过袋子:“有粮食了!咱们不用饿肚子了!”

 

孙老根找了个干净的铁锅,是刚才从李家村带回来的,他在芦苇荡里挖了个坑,用三块石头架起锅,把小米倒进锅里,又让张老实去附近的河里打了些水,架起柴火,煮起了粥。柴火是马六和赵二捡的芦苇杆,烧起来噼啪响,粥香很快在芦苇荡里飘开,勾得所有人都直咽口水。

 

粥煮好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孙老根用勺子把粥分到每个人手里,有的用破碗,有的用陶罐,还有的用荷叶当碗。大家围着锅,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粥,小米熬得软烂,虽然没盐没糖,却觉得比什么都香。小五喝了两碗粥,脸色好了些,又拿出布,仔细擦着那半截断弓,嘴里还小声说:“等到了淮安府,我要找把新弓,再练箭,以后杀更多的鞑子,给张达大哥报仇。”

 

柳芽摸了摸他的头,没说话,只是望着淮安府的方向。晨雾渐渐散了,远处的地平线露了出来,泛着淡淡的红光。他知道,有了这袋小米,有了钱勇、孙强,还有张家庄的百姓,队伍又多了些希望。可他也清楚,往后的路依旧难走——鞑子的大部队说不定就在后面追,前面还不知道……有多少未被清剿的鞑子斥候,伤员的伤口若再不换药,怕是要发炎溃烂,百姓里的老人孩子也经不起连日奔波。

“柳芽哥,你胳膊上的伤得包一下。”马六端着半碗粥走过来,手里还拿着块干净的布条——是从自己的里衣上撕下来的。他看着柳芽胳膊上还在渗血的伤口,眼里满是担心,“刚才跟鞑子拼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伤了,一直没来得及说。”

柳芽接过粥,又把布条推回去:“不用,这点伤不碍事,你给周旺哥或者铁柱哥吧,他们伤得比我重。”

“不行!”马六急了,把布条塞到柳芽手里,“他们有孙叔给的药布,你这伤还在流血,再不包就该感染了。你是咱们的领头人,要是你倒下了,咱们怎么办?”

旁边的钱勇也跟着劝:“兄弟,听这小兄弟的,伤口得赶紧处理。我这里还有点金疮药,是落马镇营里发的,你拿去用。”说着就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里面是褐色的药粉,递到柳芽面前。

柳芽看着马六认真的脸,又看了看钱勇手里的药包,心里一暖,不再推辞:“好,谢谢你们。”他放下粥碗,忍着疼,把胳膊上的血擦干净,撒上金疮药,再用马六给的布条缠紧,动作麻利得像在给自己包扎惯了。

小五凑过来,踮着脚看他的胳膊:“柳芽哥,疼不疼?”

柳芽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不疼,等咱们到了淮安府,找医官好好治治,很快就好了。”

孙老根煮完粥,又去照看吴秀才。吴秀才坐在木车上,手里摸着块碎木片,还在念碑文,只是声音比刚才轻了些。“吴先生,喝碗粥吧。”孙老根端着粥,小心翼翼地递到他手里,“刚煮好的小米粥,热乎着呢。”

吴秀才接过粥碗,手指在碗沿摸了摸,笑着说:“多谢孙老哥。听这动静,队伍里好像多了人?”

“是张家庄的百姓,还有两个李将军的弟兄。”孙老根在他旁边坐下,“咱们现在有粮食了,能多撑几天,到淮安府的路,也能走得稳些。”

吴秀才点了点头,喝了口粥,又说:“刚才我听着有马蹄声,是不是又遇到鞑子了?”

“是五个斥候,已经被柳芽他们解决了。”孙老根叹了口气,“这些鞑子,真是阴魂不散,走到哪儿追到哪儿。”

吴秀才没说话,只是握着粥碗的手紧了紧,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不管他们追多紧,咱们都得往前走。只要还有一个人在,这碑文就不能断,弟兄们的仇就不能忘。”

柳芽正好走过来,听到吴秀才的话,心里一阵触动。他蹲下来,对吴秀才说:“吴先生,您放心,我们不会忘的。等咱们到了淮安府,找到援兵,就立刻打回徐州,给弟兄们报仇,给辕木碑添新漆。”

吴秀才笑了,眼里虽然看不见,却透着股亮:“好,好啊。我虽然瞎了,却能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到时候,我还要给辕木碑再写一篇碑文,把你们的功劳,都刻上去。”

吃完粥,柳芽让大家再歇半个时辰,养养精神,然后继续赶路。张老实带着庄里的汉子,去附近的河边打水,给伤员和孩子们喝;刘二嫂抱着孩子,跟几个妇人一起,捡了些干净的芦苇叶,铺在地上,让老人和孩子能坐得舒服些;钱勇和孙强则去芦苇荡边缘放哨,警惕着鞑子的动静。

小五没歇着,他拿着那半截断弓,在芦苇荡里找了根结实的树枝,想把断弓修一修。柳芽走过去,看着他认真的样子,问:“小五,你还想接着用这把弓?”

小五点头,眼里满是坚定:“嗯!这把弓是张达大哥教我射箭时用的,我不能丢。等修好了,我还能用它杀鞑子。”

柳芽蹲下来,帮他一起选树枝:“好,咱们一起修。等修好了,我教你新的射箭技巧,以后杀更多的鞑子。”

小五听了,笑得眼睛都眯了:“真的吗?柳芽哥,你太好了!”

两人找了根粗细合适的桑树枝,用小刀把树枝削得跟断弓的粗细差不多,又用麻绳把树枝和断弓绑在一起,虽然看起来有些简陋,却能勉强用了。小五试着拉了拉弓,虽然不如以前顺手,却也能拉开,他高兴得跳了起来:“柳芽哥,能拉!能拉!”

柳芽看着他高兴的样子,也笑了。他知道,小五心里憋着一股劲,想快点长大,想快点变强,想为牺牲的弟兄报仇。这份劲,也是支撑着整个队伍往前走的动力。

半个时辰后,队伍重新出发。钱勇和孙强走在最前面探路,柳芽跟在后面,手里提着长枪,警惕地盯着四周;张老实带着汉子们,扶着伤员,推着吴秀才的木车;孙老根和刘二嫂带着老人和孩子,走在中间;陈三和王铁柱走在队尾,防止鞑子从后面偷袭。

路上,大家都很少说话,只有脚步声和偶尔的咳嗽声。太阳慢慢升了起来,照在芦苇荡里,把芦苇叶染成了金黄色。可没人有心思欣赏这景色,所有人都在赶路,都在往淮安府的方向走——那里有援兵,有粮食,有希望。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前面的钱勇突然停了下来,对着后面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柳芽赶紧让队伍停下,慢慢走过去,问:“怎么了?”

钱勇压低声音:“前面有动静,好像是鞑子的队伍,人数不少。”

柳芽心里一紧,顺着钱勇指的方向看过去——远处的土路上,有不少鞑子骑兵,正往这边走,手里举着狼头旗,马蹄声“嗒嗒嗒”的,越来越近。

“快,躲进旁边的树林里!”柳芽立刻下令,“所有人都别出声,把武器藏好!”

大家赶紧躲进旁边的树林里,树林里的树长得很密,正好能藏身。柳芽让伤员和老人孩子躲在最里面,让士兵和百姓里的汉子躲在外面,手里握着武器,随时准备战斗。

鞑子的队伍越来越近,柳芽能清楚地看到他们的样子——个个穿着盔甲,手里举着弯刀,脸上带着凶狠的表情。队伍里还有几辆马车,不知道装的是什么,可能是粮草,也可能是从百姓那里抢来的东西。

小五躲在柳芽身边,紧紧攥着修好了的断弓,手心全是汗。柳芽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别害怕,只要咱们不出声,鞑子就不会发现咱们。”

小五点了点头,却还是紧张地盯着外面。

鞑子的队伍在树林外停了下来,一个看起来像是头领的鞑子,用满语喊了几句,旁边的几个鞑子立刻下马,在树林边缘搜查。柳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里的长枪握得更紧了——要是被发现,以他们现在的兵力,根本不是鞑子的对手。

好在鞑子搜查得并不仔细,只是在树林边缘看了看,就回到了队伍里。头领又喊了几句,鞑子的队伍继续往南走,马蹄声渐渐远了。

大家都松了口气,刘二嫂怀里的孩子吓得哭了起来,她赶紧捂住孩子的嘴,小声哄着。

“吓死我了,”马六拍着胸口,“还以为要被发现了。”

钱勇也松了口气:“这些鞑子应该是去前面的村落搜捕的,幸好没仔细查。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不然等他们回来,就麻烦了。”

柳芽点头:“好,咱们现在就走,加快脚步,尽量在天黑前赶到前面的王家集,看看能不能在那里找到些粮食和住处。”

队伍继续出发,这次走得更快了,大家都怕鞑子再回来。路上,柳芽问钱勇:“钱大哥,你知道王家集的情况吗?有没有鞑子去过?”

钱勇想了想:“我之前听李将军的人说过,王家集离落马镇不算太远,鞑子可能去过,不过应该没久留。那里有个小驿站,说不定能找到些粮食。”

柳芽点了点头,心里稍微踏实了些——要是能在王家集找到粮食和住处,大家就能好好歇一歇,伤员也能得到更好的照顾。

走了约莫三个时辰,天快黑的时候,大家终于看到了王家集的影子。王家集不算大,只有几十户人家,村口有个小驿站,门口挂着个破旧的“驿”字旗。

柳芽让钱勇和孙强先去探探情况,确认没有鞑子后,再让队伍进去。钱勇和孙强悄悄摸进王家集,过了一会儿,就回来报信:“里面没人,鞑子应该来过,不少房子都塌了,不过驿站里还有些粮食,也有干净的屋子。”

大家都松了口气,跟着柳芽走进王家集。驿站里确实有不少粮食,有小米、玉米,还有些干菜,应该是鞑子没来得及带走的。孙老根赶紧去厨房生火,准备煮晚饭;张老实带着汉子们,收拾干净的屋子,让伤员和老人孩子住进去;柳芽则和陈三、王铁柱、钱勇、孙强一起,在王家集的四周放哨,防止鞑子突然回来。

晚饭煮的是小米粥,还加了些干菜,虽然简单,却让大家吃得很饱。吃完晚饭,大家都累坏了,纷纷回屋休息。柳芽查完哨,回到屋里,看到小五已经睡着了,脸上还带着疲惫,手里却还攥着那半截断弓。

柳芽笑了笑,帮小五盖好被子,然后坐在床边,摸了摸怀里的木牌。他望着窗外的夜空,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洒下淡淡的月光。他知道,今天虽然安全了,可明天还会有新的危险,鞑子还在后面追,粮草还是不够,伤员还在受苦。

可他不害怕。因为他身边有并肩作战的弟兄,有支持他们的百姓,还有怀里的木牌,有辕木碑上的名字。只要这些还在,他们就会一直往南走,一直活着,直到到达淮安府,直到找到援兵,直到打回徐州,直到给弟兄们报仇,直到守护住大明的山河。

柳芽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腰间的短刀,眼里满是坚定。他知道,往后的路还很长,可他会一直走下去,带着弟兄们,带着百姓们,一起走向淮安府,走向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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