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自述)
世界于我,是一卷默片。
色彩,光影,形状,触感,气味……它们构成一切。声音,是遥远的、模糊的、隔着一层厚重玻璃的震动。有时剧烈,引得胸腔共鸣,带来不适。大多时候,它们只是不存在。
我曾试图在那片永恒的寂静里,刻下坐标。用糖纸的刺响,用标记的方位,用我能制造和捕捉的一切频率。那是我与外界、与那段被火焰扭曲的记忆,唯一的、笨拙的对话方式。痛苦,是我唯一确认能被“听见”的回音。
然后,他出现了。
林野。
起初,他只是一个意外的噪音源。一种尖锐的、持续的、能穿透我惯常屏蔽的障壁的特定频率。很吵。但……不同。像在一片死寂的雪原上,突然出现了一串歪歪扭扭、却异常清晰的脚印。
我“听”见了。
不是通过耳朵。是通过他制造噪音时,空气不正常的流动;是他靠近时,带起的地板微不可察的震动;是他脸上那种混合着恶劣和试探的表情——这些,我都能“看见”。
他以为他在挑衅一个聋子。
他不知道,他是在叩击一座沉寂多年的、锈死的钟。
我利用了这一点。很卑劣,我知道。但我需要一把钥匙,一个能与我布下的频率网络产生共振的媒介。他是最意外、却最合适的那一个。他的痛苦,他的恐惧,他惊惶的瞳孔里倒映出的我的疯狂……这些都成了我延伸出去的触角,替我“听”着这座城市的回响。
直到那面墙。那颗牙齿。和周巡的出现。
钟碎了。连同我构建的一切偏执的坐标,一起崩塌。
醒来是在一片纯白里。绝对的安静。但不是以前那种空洞的死寂。是一种……疲惫的、燃烧殆尽后的虚无。他们给我用药,和我打手势,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怜悯。
我闭上眼。看到的依旧是火。
然后,他又来了。
带着他那些调试好的、试图安抚我的频率。海洋,风声,雨滴……很笨拙,但很……坚持。像敲钟的人换了一种方式,开始尝试着,极轻地、耐心地,擦拭那口破裂的钟。
他学手语。动作很难看,错误百出。但我看得懂。他告诉我食堂的菜很难吃,告诉我赵旭又干了什么蠢事。那些琐碎的、喧闹的、与我无关的日常,通过他笨拙的手指,一点点渗进我的寂静里。
很奇怪。并不讨厌。
元宝来的那天,我很害怕。那么小,那么软,带着蓬勃的心跳和温度。我怕我的冰冷会伤到它。但它蹭了蹭我。一种细微的、温暖的触感,通过指尖,一路传回到心脏某处冻结的地方。
我开始习惯它的重量和呼噜声。一种不需要声音也能存在的陪伴。
烟花升空时,巨大的震动透过地面传来。我看到光。绚烂的,短暂的,义无反顾地在黑夜里炸开,又坠落。很亮。亮到能暂时盖过记忆里那些扭曲的火光。
我看向他。他脸上有种紧张的担忧,比烟花好看。
我笑了。我不知道。或许只是因为,在那片剧烈的震动和耀眼的光芒里,我第一次感觉到,有些东西,破碎了,但也有一些新的东西,正在无声地重建。
他要去上大学了。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窗外那棵树叶子最茂盛的时候,他告诉我了。
我点了点头。心里有一点很小的、下沉的感觉。像石子落入深潭,悄无声息。
但他还是来了。带着那本拼图,或者只是坐着。 silence 不再是我们之间需要被填满的鸿沟,而是变成了一种可以共处的空间。像宇宙里两颗各自运行、轨迹却偶尔交汇的星球。
他发来照片。新的窗户,新的绿色。
我看着屏幕上的光。想了想,回了一片叶子。
我知道他懂。
世界依旧是一部默片。
但现在,我知道有人在幕布之外,试图用另一种方式,为我讲解剧情。
有时是笨拙的手语。 有时是调试好的频率。 有时只是一片安静的、共享的时光。
而我的频率,终于不再是单一而尖锐的痛苦。
开始掺杂进别的东西。
比如元宝皮毛的温度。 比如指尖划过书页的触感。 比如他笑起来时,眼角微微弯起的弧度。
这些,我都“听”见了。
很清楚。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