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初二刻,省臬大狱铁门洞开。
柳文翰被拖出牢房时,仍穿着前夜赴宴的月白长衫,此刻却沾满泥灰,折扇只剩半截象牙柄,扇面焦黑,梨花残瓣贴在他唇角,像一枚干涸的血痂。
锁链当啷,沿途狱卒窃语:
“柳家公子竟也落得这般田地。”
“听说火场里搜出他的象牙刀,刀口缺了一粒米。”
柳文翰垂首不语,唯有额前碎发在风中微动,掩不住眼底血丝。
大堂之上,按察使高坐,三司环列。
案前依次摆着三样东西:
象牙双刀——一截火场梁木划痕吻合,一截柳府暗格搜出;
梨花油纸灯笼残骨——浸有梨胶与硝石,系厨房杂役供证;
伪造卖身契——纸旧墨新,朱砂印泥与按察使司封条同源。
柳文翰被强按跪地,仍昂首:“学生冤枉!象牙刀乃祖遗,梨花灯笼乃家宴所用,至于卖身契——”
话未毕,林绡缓步上前,指尖轻点契纸:“此契纸虽旧,纤维内却含万历十年才入中原的桑皮浆,天启二年尚未普及。”
柳文翰面色骤变。
杜仵作再呈供状:
“厨房杂役阿旺、轿夫老陈、户房书办郑某,三人口供一致:
亥末,柳公子亲授梨花灯笼,令以硝石引火;
又赐银五十两,改户籍,添‘寄籍’二字。”
五十两银锭赫然摆案,锭底“柳记”二字清晰。
柳文翰唇角抽搐,折扇柄“啪”地断裂,碎牙飞散。
他忽抬眼,看向堂外——
那里,柳府老仆跪地痛哭,手里举着一封信:
“老奴不忍,愿以残生换公子一命……”
信封上,赫然是柳父私印。
惊堂木拍下,柳文翰终按指画押。
“纵火弑官、伪造契据、科场舞弊,三罪并罚,秋后处斩。”
铁链拖过青砖,发出刺耳长音。
柳文翰被押出大堂时,忽回头,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林绡脸上。
他嘴角微动,无声说了三个字:
“不是我。”
林绡怔住,指尖微凉。
深夜,柳文翰独坐死牢。
铁窗外,一轮残月如刀。
记忆潮水般涌来——
三年前,父亲柳侍郎深夜召他入密室,递过一张旧契:
“林氏若崛起,必坏我柳氏根基。此契可断其命脉。”
柳文翰颤声问:“父亲,为何选我?”
柳侍郎背对灯火,声音低沉如井:
“你只需署名,其余自有‘墨门’料理。”
署名那夜,烛火跳动,柳文翰看见父亲袖中露出一枚铜铃——
与火场铜铃,缺口相合。
此刻,铜铃就挂在牢门之外,
风一吹,铃舌轻碰,发出极轻的“叮——“
像一声遥远的笑。
铜铃第三次轻响,柳文翰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那声音他认得——
三年前同样的节拍,父亲在密室以指甲弹铃三下,随后便有人影自梁上落下,取走卖身契。
今夜铃响,亦是三声。
牢门外的黑暗里,慢慢浮出一截苍白手指,指尖捏着一张折得极细的纸条。
纸条穿过栅栏缝隙,飘落在柳文翰膝前。
他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墨字:
“卯正一刻,河堤老梨树下,换你一条生路。”
落款是一枚细小的篆印——
“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