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人去楼空
新相悦客栈的晨雾还没散尽,孟露桥站在客栈门口,看着伙计们正往门楣上悬挂“相悦客栈”的招牌,手里转着那支紫玉笛,转身往里面走。檐角的露珠顺着风铃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响,倒比宋三的鼾声还规律些。
过了盏茶时分,孟露桥从二楼客房出来。
“楚月,陪我去趟凝香阁?”他头也没回,眼尾却瞥见回廊的墨绿身影。
欧阳楚月正用细布擦拭玉女剑,闻言“嗤”了一声,剑鞘在掌心磕出轻响:“切,谁要跟你一起?查案这种事,有宁姑娘帮你还不够?”话虽如此,她却反手将剑归鞘,束紧了腰间的流云纹丝绦,站起身来。
孟露桥转过身,指尖在笛孔上轻轻一按,吹出个戏谑的调子:“宁姑娘心思细,适合查案牍;楚月姑娘身手好,适合……翻墙。”
“你!”欧阳楚月柳眉倒竖,却见孟露桥已拾阶而下,月白长衫扫过楼梯扶手,带起阵淡淡的松墨香。她咬了咬下唇,提气跟上,脚步却比平时快了半分,嘴上仍不饶人:“要是敢耍花样,我就让你尝尝峨眉剑法的厉害。”
纤云端着蒸笼从厨房出来,望着两人的背影偷笑,转身对正在抚琴的宁若雪道:“瞧,公子和欧阳姑娘又拌嘴了。”
宁若雪指尖抚过琴弦,正在痴痴地想着马千里说的“璧人”的话,心里感觉甜甜的,琴音清越如晨露,却仿佛是司马相如《凤求凰》的调子:“他们啊,也就这点情趣了。”话音刚落,院外传来宋三的吆喝,他不知从哪摸来个酒葫芦,正缠着石榴夫人讨酒喝。
“老板娘,额跟你说,那凝香阁邪乎得很!前几年有个戏班住进去,第二天全不见了,只留了双红绣鞋……”宋三唾沫横飞,半截袖子沾着油渍,“你给额打壶‘醉流霞’,额就把听来的秘闻全告诉你。”
石榴夫人用围裙擦着手,金步摇晃得叮当作响:“就你那点陈芝麻烂谷子?前几天说城西闹鬼,结果是你自己喝多了把稻草人当厉鬼。”她转身从酒缸舀出半壶烈酒,塞给宋三,“喝吧喝吧,喝多了好说实话——昨天是不是你偷了厨房的酱牛肉?”
宋三眼睛一亮,接过酒壶猛灌一大口,舌头顿时麻了:“哎呀妈呀,这‘醉流霞’的醇香……可比那烧刀子不知强多少倍……额哪敢偷老板娘的东西?是……是东门那几个汉子,昨天在后院啃得满嘴流油……”
延州城西的“凝香阁”,白日里褪去了夜晚的喧嚣浮华,朱漆大门紧闭,檐角挂着的褪色纱灯在微风中轻轻摇晃,透着一股繁华落尽的萧索。空气中残留的脂粉香混合着尘土气,被孟露桥一行人踏起的脚步搅动,更显沉闷。
马千里派来的四名衙役,此刻正一脸无奈地站在紧闭的大门前,其中一个年轻些的,脸上还带着点懊恼,用力拍打着厚重的门板,砰砰声在寂静的巷子里传出老远。
“头儿!没人应!锁死了!”年轻衙役回头喊道。
孟露桥、宁若雪、欧阳楚月三人站在不远处。
孟露桥负手而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座三层小楼的每一扇窗户,仿佛要穿透那些紧闭的雕花木棂,看清内里的乾坤。
宁若雪依旧是一身素雅的白衣,只是外罩了一件便于行动的月白色薄纱披风,晨风拂过,衣袂飘飘,在这风月场所之外,更显清冷出尘。她安静地观察着门前的石阶、门槛缝隙以及门楣上方雕刻的繁复花纹。
欧阳楚月则按剑在侧,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看似空荡的巷弄,墨绿色劲装勾勒出紧绷的线条,如同一柄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刃。
“撬开!”为首的衙役班头沉着脸下令。两个衙役立刻拿出工具,开始对付那把沉重的黄铜大锁。
孟露桥走到紧闭的门前,没有理会衙役的动作,他的目光落在门槛内侧边缘——那里有几道新鲜的、深深的刮痕,像是沉重箱笼被粗暴拖拽留下的印记。他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点刮痕里残留的、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粉末,凑近鼻端闻了闻,一股极其微弱、带着铁锈和硫磺混合的奇异气味钻入鼻腔。他眉头微蹙,小心地将这点粉末用一方素帕包好。
“吱嘎——哐当!” 沉重的门锁终于被撬开,大门向内推开一条缝隙,一股混合着残留脂粉、灰尘、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药草焚烧后的淡淡焦糊味扑面而来。
衙役们率先持刀闯入。孟露桥紧随其后,宁若雪和欧阳楚月也跟了进去。
大堂内光线昏暗,桌椅板凳摆放得还算整齐,但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舞台上残留着艳丽的帷幔,此刻却显得破败不堪。空气中弥漫着人去楼空的死寂。地上散落着一些零碎物件:断裂的珠钗、踩扁的胭脂盒、撕破的乐谱……显露出撤离时的混乱与匆忙。
“搜!仔细搜!看有没有密室暗格!”班头下令。衙役们立刻分散开来,翻箱倒柜,动作粗鲁。
孟露桥没有参与粗暴的搜查,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每一寸地面、墙壁、梁柱。他走到舞台后方,那里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扶手上,蒙尘的雕花处,有几处指痕比周围的灰尘明显要浅一些,像是有人匆忙上楼时扶过,却又小心地擦拭过,只是不够彻底。他顺着指痕的方向向上望去。
宁若雪则停在一楼通往内院的月洞门旁。她的目光落在地面杂乱的脚印上。脚印大小不一,深浅不同,方向各异,显得极其混乱。然而,她那双清澈冷静的眼眸,却仿佛能穿透这层混乱的表象。
“撤离至少分两批,时间间隔很短。”宁若雪清泠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指着几处重叠但方向不同的脚印,“第一批脚步沉稳,步伐较大,足迹清晰,方向明确地朝后门,应是主要人员携带重要物品撤离。第二批脚步凌乱,步履急促且略显虚浮,脚印边缘模糊,方向也多次改变,像是在慌乱中搜寻或丢弃什么,最后也涌向后门。两批脚印的灰尘覆盖程度有细微差异。” 她又指向墙角一处不起眼的、被踢翻的矮几,“矮几翻倒的位置,压住了第一批撤离者的部分脚印,却未被第二批脚印覆盖。说明撤离组织严密,主次分明,虽匆忙却非溃逃。”
班头听着宁若雪的分析,再看看地上那些在他看来乱七八糟的脚印,不由得张大了嘴,一脸佩服:“宁姑娘……好眼力!”
孟露桥闻言,眼中也闪过一丝赞许。他不再停留,快步走上二楼。二楼是姑娘们的香闺,房门大多敞开着,里面一片狼藉,衣物散落,妆台倾倒,显然是经过了一番仓促的搜检和收拾。他目标明确,径直走向走廊尽头一间最为宽敞、装饰也最为华丽的房间,这应是苏小红在此的居所——他仔细问过石榴夫人。
房间内同样凌乱。华丽的纱帐被扯落在地,梳妆台上的珠宝匣子空空如也,倒扣在地上。名贵的香料撒了一地,混合着灰尘,散发出一种怪异的甜腻气息。
孟露桥的目光没有在这些明显的狼藉上停留太久。他走到靠墙的一张紫檀木雕花梳妆台前。台面被翻得乱七八糟,抽屉也被拉开。他伸出手指,沿着梳妆台侧面细腻的木纹缓缓抚过,指腹感受着每一处细微的起伏。当他的手指移动到靠近桌角内侧一个不起眼的牡丹花浮雕时,指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滞涩感——那里的木纹衔接,比其他地方略有一丝不自然的生硬。
他眼神一凝,屈指,在牡丹花心处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嗒、嗒、嗒。”
声音沉闷,并无异样。
他略一思索,指法变幻,改为一种特殊的节奏和力度,再次叩击:一长,两短,一重,三轻。
“嗒——嗒嗒!咚……嗒嗒嗒。”
随着最后一声轻叩落下,梳妆台侧面靠近地板的位置,极其轻微地“咔哒”一声,一块与周围木纹完美融合的、书本大小的木板,悄无声息地向内弹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暗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