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死囚牢内,李寻欢的喘息声微弱而艰难,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下撕裂般的剧痛。指尖叩击地面留下的血迹已经干涸,与石板的冰冷融为一体。时间,在死寂中无情流逝,每一秒都像是悬在惊鸿生命丝线上的利刃。
“吱呀——”
牢门铁锁被打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李寻欢猛地睁开眼!不是送饭的赵三!这脚步声,轻得如同狸猫,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
昏黄的油灯光晕从甬道透入,照亮了一个提着药箱、身着御医服饰的身影。来人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奉太子殿下口谕,为逆犯李寻欢查验伤势。” 一个刻意压低的、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
太子派来的御医?李寻欢心中警兆陡生!太子若要派人,何须如此鬼祟?更不会在深夜!而且,此人气息沉凝,行走间步伐稳健,绝非寻常医者!
“有劳。” 李寻欢声音嘶哑,身体却如同绷紧的弓弦,体内那股新生的、带着梅骨寒意的内息艰难地凝聚起来,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他装作虚弱无力,微微侧身,将肋下的伤口暴露出来,右手却悄然缩入袖中,指尖触碰到仅存的那枚未开刃的飞刀!
来人走近,油灯的光勉强照亮他下半张脸,嘴角似乎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他放下药箱,打开,里面并非药瓶纱布,而是一排排闪烁着幽蓝寒芒的金针!针尖淬毒,赫然是“玄冥冰魄”!
“李探花,伤势颇重啊。” 假御医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他取出一根最长的金针,针尖在油灯下泛着妖异的蓝光,“在下精通针砭之术,这一针下去,包你…百病全消,永登极乐!”
话音未落!
假御医眼中凶光爆射!手腕一抖,那根淬着剧毒的金针,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刺李寻欢肋下伤口深处!这一针,不仅要命,更要让他死得如同旧伤复发,查无对证!
时机!角度!狠辣!都刁钻到了极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李寻欢动了!
不是闪避!而是迎击!
他凝聚了最后所有意志与内息的那股“寒梅内劲”,瞬间灌注于右手拇指与食指之间!那枚未开刃的飞刀,不再是冰冷的金属,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成为他意志的延伸!他食指猛地一弹!
“咻——!”
一道凝练到极致、几乎无声无息、却带着冻结灵魂般寒意的乌光,后发先至!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种绝对的精准与冰冷的意志!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脆响!
李寻欢弹出的飞刀,并非射向假御医的要害,而是精准无比地撞在那根激射而来的毒针针尖之上!
针尖对刀尖!
蕴含在未开刃飞刀上的那股“寒梅内息”——冰冷、精纯、坚韧、带着守护一切的“仁心”与“不忍”之意——轰然爆发!
“咔嚓!”
淬毒的幽蓝金针,竟被这看似无锋的飞刀硬生生从中击断!蕴含在针上的歹毒内劲和“玄冥冰魄”剧毒,如同撞上万年玄冰,瞬间被冻结、瓦解!断成两截的毒针无力地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什么?!” 假御医瞳孔骤缩,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志在必得的一击,竟被一枚未开刃的飞刀如此轻描淡写地破去?!这怎么可能?!
就在他心神剧震、动作迟滞的这电光火石之间!
李寻欢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石床上滑下!他根本不去看那假御医,左手五指如钩,带着凌厉的指风,闪电般抓向假御医的右手手腕!同时,右手袖中再次滑出一柄飞刀,刀尖直指对方咽喉!
攻其必救!逼其自救!
假御医反应极快,手腕一翻,化爪为掌,带着腥风拍向李寻欢抓来的手腕!同时身体后仰,试图避开咽喉要害!
“噗!”
李寻欢的左手并未与其硬碰,而是虚晃一招,指尖在其手腕脉门处轻轻一拂!一股阴柔的寒意瞬间透入!
假御医只觉手腕一麻!拍出的手掌力道顿失!
与此同时!
“嗤啦——!”
李寻欢右手那柄指向咽喉的飞刀,却在中途诡异地向下偏移,刀锋如同灵蛇般,精准无比地划破了假御医右臂的袖管!
布料撕裂!
一个暗红色的、形如扭曲跳跃火焰的——胎记——赫然暴露在昏黄的油灯光线下!
“火焰胎记!‘鬼面’!果然是你!” 李寻欢厉喝出声,声音如同寒铁交鸣!他强提的一口真气已到极限,肋下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半边囚衣,但他眼神中的寒芒却亮得吓人!终于逼出了对方的真身!
假御医——或者说“鬼面”——面具后的眼神瞬间变得狰狞无比!身份暴露,再无伪装必要!他猛地撕下脸上的伪装,露出一张苍白、布满疤痕、如同恶鬼般的脸!正是龙王庙交手的“鬼面”!他怒吼一声,左手五指成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劲风,直掏李寻欢心窝!右手则闪电般从腰间拔出一柄漆黑短剑,直刺李寻欢咽喉!招招致命!
李寻欢重伤之躯,旧力已去,新力未生!面对这近在咫尺、如同狂风暴雨般的绝杀,已是避无可避!
眼看就要命丧当场!
“嗡——!”
一声低沉而威严的剑鸣,如同龙吟,猛地从牢房外炸响!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剑光,如同撕裂黑夜的朝阳,毫无征兆地破开厚重的牢门,带着煌煌天威,直斩“鬼面”后心!
剑气磅礴!快如惊雷!
“鬼面”骇然变色!致命的危机感让他不得不放弃对李寻欢的绝杀,全力回身自救!漆黑短剑划出一道幽暗的弧光,迎向那道金色剑芒!
“铛——!!!”
金铁交鸣的巨响震得整个牢房嗡嗡作响!火星四溅!
“鬼面”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连退数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惊骇地看着牢门破洞处持剑而立的身影——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
“陆炳?!” “鬼面”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
陆炳脸色冷峻如冰,手中那柄造型古朴、却散发着凛然正气的金剑直指“鬼面”:“‘鬼剑’莫七!二十年前太行山侥幸逃生,不思悔改,竟投靠逆贼,为虎作伥!今日,便是你伏诛之时!”
莫七?!他果然是“鬼剑”莫七!
“鬼面”莫七眼中凶光爆射,发出一声夜枭般的厉啸,不退反进,漆黑短剑化作一片幽暗的光幕,带着滔天怨气与邪异的精神冲击,疯狂攻向陆炳!他要拼命!
牢房内,剑气纵横,杀机凛冽!两大高手瞬间战作一团!
李寻欢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看着眼前这场惊心动魄的对决,心中却更加焦急!陆炳在此,说明赵三成功传递了消息!但惊鸿的时间…还来得及吗?!
就在陆炳与莫七激斗正酣,牢房内劲气四溢之时!
一道快得如同幻影般的瘦削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清风,毫无征兆地从牢门破洞处滑入!他手中没有剑,只有一枚散发着浓郁药香、通体碧绿的玉瓶!
是阿飞!他竟然醒了!而且伤势似乎恢复了大半!
阿飞看也没看激斗的两人,目标明确,直扑靠在墙角的李寻欢!他动作快如鬼魅,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李寻欢,同时将那枚碧绿玉瓶塞入李寻欢手中!
入手温热!玉瓶内,赫然是半瓶粘稠、暗红、却散发着微弱生机光晕的——心头精血!
“鬼面”莫七的心头精血!
阿飞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依旧冰冷的眸子看了李寻欢一眼,然后身影一晃,快如闪电般加入战团!他虽无剑,但双指并拢如剑,指尖凝聚着纯粹到极致的杀意,精准无比地点向莫七因与陆炳硬拼而露出的破绽!
“噗!”
莫七后背空门大露,被阿飞一指点中后心要穴!他身体猛地一僵!陆炳的金剑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如同毒龙出洞,瞬间洞穿了莫七的咽喉!
“呃…” 莫七眼中充满了不甘、怨毒与一丝解脱,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一代凶戾杀手,就此毙命!
陆炳收剑,脸色凝重,看也没看莫七的尸体,目光迅速转向李寻欢和他手中的玉瓶。
“快!去救公主!” 陆炳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太子殿下和道长,已在宫中等候多时!时间…不多了!”
李寻欢紧紧攥着手中温热的玉瓶,感受着里面承载的惊鸿最后的生机,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因失血过多和心力交瘁,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向前栽倒!
一双有力的臂膀及时扶住了他。是阿飞。
“走。” 阿飞的声音依旧干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架起李寻欢,看也没看陆炳,如同来时一般,身影如风,朝着天牢外、那通往皇宫的方向,疾掠而去!
陆炳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莫七的尸体和那破碎的牢门,眼神复杂。他弯腰,从莫七尸体上撕下一片衣襟,小心地包裹住那半瓶至关重要的精血,身形一晃,也紧随其后,消失在黑暗的甬道中。
天牢,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地上冰冷的尸体和弥漫的血腥气,诉说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绝杀与希望。
皇宫,深苑。
惊鸿躺在锦榻之上,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一层薄薄的、带着冰晶的寒气,正从她肩头箭伤处缓缓弥漫开来,仿佛要将她彻底冻结。
紫袍道人盘坐于榻前,面色凝重,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他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清光,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力量笼罩着惊鸿,竭力延缓着那寒毒的蔓延。但那象征着生机的清光,在越来越盛的冰寒之气面前,正节节败退。
太子朱载垕焦躁地在殿内踱步,双拳紧握,眼中布满了血丝。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凌迟着他的心。
“报——!” 一名内侍连滚爬爬地冲入殿内,声音带着狂喜,“陆大人!陆大人带着药引回来了!还有…还有李探花和阿飞!”
“快!快让他们进来!” 朱载垕的声音都变了调!
殿门轰然洞开!
陆炳手持包裹着玉瓶的衣襟,如同离弦之箭冲入!
阿飞架着几乎昏迷的李寻欢,紧随其后!
“道长!药引在此!” 陆炳将玉瓶双手奉上,声音急促。
紫袍道人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爆射!他一把接过玉瓶,拔开瓶塞,一股浓郁的血气和微弱的生机瞬间弥漫开来!
“好!时辰刚好!” 道长精神大振,再无迟疑!他迅速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数味灵光闪闪的辅药,与那粘稠的心头精血混合于一个白玉钵中。他双手掐诀,口中真言急诵,一股灼热而精纯的道家真火自掌心涌出,包裹住白玉钵!
“滋啦——!”
灵药与精血在真火中迅速融合、反应,散发出奇异的光芒和药香!整个殿内的温度似乎都升高了几分,那弥漫的冰寒之气被暂时压制!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盯着那白玉钵中翻滚的、逐渐凝聚成一颗龙眼大小、赤红中带着金纹的——丹丸!
就在丹丸即将成型,药香达到顶峰的刹那!
殿外,夜空中,一道拖着长长尾焰的、绑着霜花绢布的火箭,如同索命的信号,尖啸着射向皇宫深处!
严世贞的反击,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