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远的手指扣得极紧，指节泛白，像是要将七年的分离和误解都熔铸进这紧密相贴的肌肤里。陆燃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脉搏的跳动，透过薄薄的皮肤，一下，一下，沉重而急促，与他自己的心跳混乱地交织、共振，分不清彼此。

无名指上，“LU”的细微凸起烙着他的指尖，滚烫，且真实。

雨声淅沥，敲打着窗玻璃，像是为这场迟来的对峙奏着背景乐。

“现在，”沈清远的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劈开一切迷雾的清晰，“你还要说，这不是你吗？”

陆燃的呼吸窒在胸口。他看着沈清远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冰冷的质问或愤怒的火焰，而是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他溺毙的痛楚和……一种他从未敢奢望过的、赤裸裸的确认。

所有的盔甲，所有的防备，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碎成齑粉。他试图抽回的手失去了力气，指尖反而微微蜷缩，更清晰地感受到那纹路的每一道转折。

那是他的名字。

以一种近乎偏执的方式，刻在了这个人最象征承诺的位置。

七年。

“……为什么？”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未干的泪意和巨大的茫然，“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妈妈她……”

“她骗了你。”沈清远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也从不是我离开你的理由。”

他的拇指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陆燃的手背，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七年前那场意外后，她确实试图让我‘忘记’。”沈清远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送我出国，切断所有联系，告诉我那只是一段‘不必要的过往’。但她做不到。”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太阳穴：“我这里，记得清清楚楚。每一个细节。”

他的目光再次锁住陆燃，变得深浓：“包括你锁骨下那个名字。”

陆燃猛地一颤，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捂向自己左胸上方。那个他几乎已经习惯存在的细微疤痕，此刻却灼热起来。

“我找过你。”沈清远的声音里压抑着某种沉重的情绪，“回国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孤儿院。但他们说你被领养走了，线索断了。我只能等，等你自己出现，或者……等一个足够强大的、能让她无法再干预的时机。”

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苦涩至极：“没想到，等来的是你转学回来，却一副完全不认识我、甚至厌恶我的样子。”

陆燃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紧。那些他自以为是的冷待和抗拒，原来在对方眼里，是比遗忘更残忍的刀刃。

“我试过靠近你，试探你。”沈清远的目光扫过他的脸，像是回忆着那些被他拒绝和冷嘲热讽的瞬间，“但你一次次把我推开。那天在器材室……我看到你那么轻易就……”他顿住了，喉结滚动，没有说下去，但眼底一闪而过的受伤清晰可见。

“所以你就用那种方式？故意气我？和别人……”陆燃的声音发颤，那些刻意为之的亲密画面刺着他的眼睛。

“是。”沈清远承认得干脆，眼神却坦诚得近乎残忍，“我疯了。我受不了你看我的那种眼神，像看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甚至……垃圾。我想撕破你那层冰冷的壳，我想知道底下到底还有没有……一点点我的位置。”

他深吸一口气，握着陆燃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哪怕是用最混蛋的方式。”

空气再次沉默下来，只剩下窗外绵密的雨声。

一直屏息凝神的简一，终于小心翼翼地吐出一口气，眼睛瞪得溜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交织着震惊、恍然和一丝如释重负。她悄悄往后挪了半步，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沈清远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陆燃。他看着对方苍白的脸、泛红的眼眶，和那双终于不再冰冷抗拒、而是盛满了巨大震动和茫然的眼睛。

“陆燃，”他叫他的名字，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孤注一掷的脆弱，“告诉我，现在你知道了。知道了我没有忘，知道了这七年我他妈的一天都没好过过，知道了这个……”

他抬起两人交握的手，让那个纹身再次暴露在灯光下。

“……你还要推开我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陆燃心上。

陆燃看着那双眼睛，里面盛着七年积压的沉痛、小心翼翼的期待，和一丝几乎不敢流露的害怕。

所有的误解、怨恨、自以为是筑起的冰墙，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他猛地抽回一直被沈清远紧握的手。

沈清远瞳孔一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尽，那点微弱的期待像被冷水浇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他几乎是踉跄着，向后退了半步。

然而，下一秒——

陆燃却主动向前一步，伸出手，不是推开，而是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触碰上沈清远无名指上的那个纹身。

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却让沈清远浑身剧震，猛地抬眼看向他。

陆燃的指尖沿着那简单的字母轮廓，极轻地描摹着。他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湿意，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清晰地砸进沈清远的耳朵里。

“……疼不疼？”

沈清远愣住了，像是没理解这三个字的含义。

陆燃抬起眼，泪光在眼底闪烁，却不再是出于悲伤或恐惧。他看着沈清远，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带着哽咽后的沙哑：“纹的时候……疼不疼？”

一瞬间，沈清远眼底所有冻结的灰败碎裂开来，一种巨大到几乎让他承受不住的酸涩和狂喜汹涌而上，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他猛地伸出手，将眼前的人狠狠揉进怀里！

拥抱来得猝不及防，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将陆燃的骨头勒断。沈清远的下巴重重抵在他的颈窝，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皮肤上，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疼……”沈清远的声音闷在他的颈间，嘶哑得不成样子，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依靠，“……疼死了……”

他收紧了手臂，将怀里的人箍得更紧，仿佛要将他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但比不上……找不到你疼。”

陆燃僵硬的身体在这几乎窒息的拥抱和这句带着哭腔的低语里，一点点软化下来。他迟疑地、慢慢地抬起手臂，最终也环住了沈清远宽阔却微微发抖的脊背。

指尖触碰到他衬衫下紧绷的肌肉和温热的皮肤。

一下，一下，笨拙地，轻轻拍着。

像安抚，也像确认。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散开，一缕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悄悄洒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勾勒出紧密依偎的轮廓。

角落里，简一捂着嘴，眼睛瞪得老大，激动得满脸通红，却又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能拼命用眼神向旁边不知何时也愣在门口的周予和林煜传递着“我靠我靠我靠”的讯息。

周予张着嘴，手里的车钥匙“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林煜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微笑。

沈清远似乎终于从巨大的情绪波动中稍稍平复。他微微松开怀抱，却依旧将陆燃圈在臂弯里，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呼吸交错。

两人的无名指还无意识地勾缠在一起，纹身贴着皮肤，温热一片。

“陆燃，”沈清远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未退，却亮得惊人，像是落满了星光，“这次，别想再跑了。”

陆燃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他抿了抿唇，极轻地，几乎看不见地，点了一下头。

“嗯。”声音轻若蚊蚋，却清晰无误。

沈清远眼底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彩，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那笑容冲散了所有阴霾，带着少年般的傻气和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忍不住低下头，想要吻上去。

“咳！”简一终于忍不住，大声地、刻意地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旖旎又紧张的氛围。

两人同时一僵，迅速分开些许距离，脸上都浮起一丝不自在的红晕。

简一嘿嘿笑着，拉着还在懵逼的周予和一脸无奈的林煜往门口退：“那什么……你们继续！继续！我们啥也没看见！我们先撤了！接风宴改天！改天哈！”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公寓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还未平复的呼吸和心跳声。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清新和一种崭新的、小心翼翼却又无比确定的暖意。

沈清远看着陆燃泛红的脸颊和微微闪躲的眼神，低低地笑了一声，再次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十指自然交扣。

无名指上的纹身紧密相贴。

这一次，再也没有松开。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