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塔府宣佛
书名:圛兴·驭生权杖 作者:本真模样 本章字数:4735字 发布时间:2025-08-24

恢弘堪比宫殿的楼阁群簇拥着凌霄的白塔。

 

  圛兴塔是一座七层八角砖心木塔,高耸入云。其内砌砖轴,外围木构。层层的斗栱、云楣、栋梁、栏杆都经过神匠精雕细刻。因其外壁涂上白灰层,故又称白塔。

 

  圛兴塔矗立于圛兴城多久已无人知晓了,据《圛兴史·圣卷·筑城》记载:定都奠城之初,时有天灾妖邪袭扰长兴。时任长兴圣帝祇流政兴在涅世教教主的指点下,大兴土木,动工开建了一座镇城宝塔,与城同名——圛兴。塔壁和门扉绘涅世天宇星辰徽记以佑圣朝安兴。封开朝功臣江侯氏为首任塔主,位列王侯,令其掌管天下财富。允许其在塔周修建府邸楼阁,世袭罔替。并可自组小规模塔卫以护塔安。此后,圛兴塔便真如一座镇城神塔,堪避无数天灾人祸,千百年来一直佑护着圛兴城乃至整个天下长兴。

“吁——”

 

随着驭手一声清亮的喝止,三匹神骏的白马几乎在同一瞬间停住了矫健的步伐,前蹄微扬又稳稳落下,打着响鼻,洁白如雪的尾巴悠闲地摆动着。霜甲卫士们迅速分散,在马车周围形成一个严密的护卫圈。

 

护卫在马车侧后方的一名年轻侍从立刻躬身趋前,靠近那垂着云锦车帘的车窗,压低声音,恭敬地提醒:“少主,已至府前。”

 

车厢内静默了片刻,只传来一声低沉简短的“嗯”作为回应,听不出情绪,似乎主人并无立刻下车之意。

 

就在这时,一个灰色的身影,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突兀地穿过了卫士们尚未完全合拢的警戒线,稳稳地停在了那辆华贵马车前,距离车辕不过咫尺。

 

正是无缘。

 

他双手合十,身姿挺拔,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那厚重的车帘,清朗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周遭的细微嘈杂,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勘破世情的空寂:

 

“缘来陀佛!尘世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怜吾世人,常溺苦海,何其悲哉!”

 

“哪来的野和尚!快走快走!”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个躬身车前的年轻侍从。他直起身,脸上带着被冒犯的愠怒,朝着无缘厉声呵斥,声音在寂静下来的府门前显得格外刺耳,“佛宗的人也敢在塔府门前喧哗!真是不懂规矩!”

 

“哎,且慢。”

 

一个清朗沉稳的男声,忽然从马车内传出,制止了侍从进一步的动作。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侍从即将出口的呵斥硬生生咽了回去。

 

两根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内轻轻挑开了厚重的云锦车帘。一张年轻男子的脸露了出来。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面容英挺,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嘴唇薄而轮廓清晰。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明亮锐利,如同淬炼过的星辰,此刻正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落在马车前这个挡路的灰衣僧人身上。他穿着一身皎洁如月的丝绸长衫,领口和袖口用极细的金线绣着同样精致的白塔纹样,在阳光下流转着低调的华光。

 

侍从见状,立刻谄笑着再次躬身,脊背弯得更低,几乎成了人凳:“少主。”

 

车厢内的白衣少主轻轻拨开车帘。他并未理会那谄媚的侍从,干净的白靴踏在侍从刻意放低的脊背上,动作雍容而自然地下得车来。站定后,他再次看向无缘,目光变得深邃而锐利,仿佛要穿透那平静的外表,洞悉其内里。

 

在这圛兴圣朝,自开朝圣帝祇流政兴起,涅世圣教便因其圣神屠天道曾显圣助圣帝扫荡群魔、一统大陆之功,被尊奉为至高无上的国教。圣都圛兴,更是其信仰核心所在。虽然历代圣帝并未明文取缔其他教派,却也颁下严诏:涅世教为国教,万民敬奉。其余诸教,皆为旁支辅流,不得肆意在民间传播宣扬,唯信众自发修习者方可存续。此诏令看似网开一面,实则将佛、道等诸教紧紧束缚于极小的圈子内,任其自生自灭。然而,千百年来,这些被视为旁支的教派,非但未曾如圣帝所愿湮灭无踪,反而如同深埋地底的星火,在风雨飘摇中顽强地延续着香火。

 

江侯疏的眼神微微一凝,如同冰面裂开一道缝隙,透出审视的寒光。他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声音不高,却带着塔府少主应有的威压和一丝冷峭:

 

“小和尚,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圣都御道,拦我塔府车驾,在这涅世圣教护佑之地,扬你佛宗之道?”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上位者的倨傲,“信不信本少主即刻便可治你一个‘亵渎圣教,邪法惑众’之罪!”

 

无缘神色不变,平静地迎上对方审视的目光。他的视线掠过江侯疏领口那幅精工刺绣的白塔徽记,又扫过其周围卫士袍服上同样醒目的标志。这白塔,便是这掌控帝国财富命脉的塔府象征。

 

“缘来陀佛,”无缘双手依旧合十,声音平和,却透着一股无畏的坚定,如同古刹晨钟,“我佛示下:集大成者,无悲,无喜,无怨,无恨……普世无量,我愿自戕,立地成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江侯疏清亮的眸子骤然一缩,锋锐的眉峰先是微蹙,随即竟奇异地舒展开来,紧绷的面容也如同春雪初融般回润了几分。

 

“何需下地狱!”他忽地朗声笑了起来,笑声清越爽朗,方才那股冷峭倨傲之气竟消散了不少。他朝着无缘方向,竟拱手作了一揖,姿态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风雅与探询,“小师父方才所言,玄机深奥。在下于佛理一道,所知甚浅。敢问小师父,那句‘尘世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究竟作何解?还望小师父不吝赐教。” 他眉宇间那份诚恳求教之色,倒是真切。

 

无缘的目光落在江侯疏坦然的脸上,见他神色真诚,不似作伪,脸上也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意。他双手依旧合十,声音平缓地解释道:

 

“世人沉沦苦海,难以自拔,其根由往往在于心中欲念太过纷繁庞杂。所求甚多,寤寐思之,却又求之不得,故而烦恼丛生,痛苦不绝。我佛慈悲,示喻世人:人心欲望,汹涌如洪。并非这尘世无法承载,而是这追逐欲望的念头,其本身…或许便是迷途之始。”

 

“呱——!”

 

一声带着惊惶的鸟鸣,突兀地从众人头顶划过。一只离群的孤雁,不知是迷失了方向还是贪恋这圣都的繁华,低低地掠过塔府高耸的飞檐,在众人头顶盘旋了一圈,发出惶惑不安的鸣叫。

 

无缘的目光追随着那只孤雁的身影,话语也随之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淡淡接续道,声音里多了一丝飘渺的禅意:

 

“便如此刻这只离群的孤雁。或因贪恋这圣都的琼楼玉宇,繁盛景象,而未能随族群迁徙。那么,它便再难寻回远去的同伴,亦寻不到归去的路途。只能在此间徘徊绕飞,直至力竭…而亡。” 最后四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洞悉宿命的苍凉。

 

江侯疏的眼神骤然一变,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瞬间漾开复杂的涟漪。他何等聪慧,立刻便明白了无缘话中的隐喻。这“孤雁”,这“贪恋”,这“迷失”与“力竭而亡”……字字句句,仿佛都精准地戳中了他心底最深处那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角落——他对那个女子那份明知不可为却难以割舍的执念。

 

他唇边那抹温雅的笑意僵了一瞬,随即化作一丝带着探究和警觉的锐利。他目光狡黠地一闪,紧紧锁住无缘清澈的双眼,反问道,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小师父此言,颇含机锋。不过……若这只孤雁并非贪恋城景而停留,而是为寻觅另一只同样离群失散的伴侣呢?此情此景,又当如何解?是否亦是‘缘起’之一端?” 他在“伴侣”二字上,不自觉地加重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力道。

 

无缘的目光平静地回视着江侯疏。这一眼,澄澈通透,仿佛已将他心底那点曲折的心思看了个通透。他唇角依旧带着那抹淡然的微笑,双手合十,微微欠身,却是答非所问,如同在念诵一句揭破天机的偈语:

 

“缘来陀佛,施主,人与人之间,不过因缘际会一场。万事万物,皆因缘而生。若有缘无份……”他微微一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江侯疏,望向了更虚无的远方,“强求执著,又是何苦?”

 

江侯疏脸上的笑容瞬间冰封,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股被窥破心事的无名怒火,混合着巨大的震惊与一丝隐秘被戳穿的惶惑,猛地冲上他的面门。他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紧盯着眼前这神秘莫测的僧人,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寒意:

 

“你…究竟是何方人物?”

 

无缘面对这陡然升腾的怒意,依旧神色如常,仿佛那迫人的气势只是拂面微风。他唇角甚至还保持着那抹淡淡的弧度,不紧不慢地说道:“呵,江侯施主多疑了。”他微微侧身,目光坦然地扫过塔府那金碧辉煌的门庭,“小僧自南方远道而来,一路风尘。不过是久闻江侯府乐善好施,广结善缘之名,心中慕此善德,故特来拜谒,欲借贵府宝地,暂歇一宿,解这旅途劳顿。不想恰巧在此处得遇塔府少主,实乃缘法使然。不知少主,可否行个方便?”

 

话音落,两人目光再次于空中交汇。一个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与警惕;一个平静如古井,深不见底。空气仿佛凝固了片刻。塔府门前,石麒麟沉默,金门钉闪耀,卫士们按刀的手纹丝不动,连风都似乎停滞了。

 

终于,江侯疏唇角那抹冷硬的线条,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弯起,重新勾勒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不再多言,广袖一扬,姿态潇洒地侧身,朝着那扇象征着无上财富与权势的朱漆金钉大门,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小师父,请。”

 

无缘微微躬身,姿态恭谦有礼:“江侯少主先请。”

 

江侯疏不再谦让,唇角噙着那抹未散的笑意,率先撩起雪白的衣摆,步履从容地踏上那光洁如镜的青石台阶。无缘紧随其后,灰色的僧袍在阳光下,与那皎洁如月的锦衣形成鲜明的对比。

 

府门内,景象豁然开朗。一条宽阔笔直、由打磨得光可鉴人的水磨石铺就的甬道直通向前方一座气势雄浑的三层殿楼。甬道两侧,古木参天,奇花异草掩映其间,隐约可见花木之后蜿蜒的回廊、精致的亭台楼阁和波光粼粼的水榭。整个布局开阔大气,又不失雅致,处处彰显着主人的财富与地位。

 

江侯疏一路走去,甬道两侧侍立的府卫纷纷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神态恭敬无比,显示出塔府森严的规矩。

 

殿楼巍峨,飞檐斗拱,气象万千。楼前悬挂一方巨大的匾额,上书四个龙飞凤舞、气势磅礴的金漆大字——“踞雄乾坤”。此刻,除十余名身着霜色劲装、按刀肃立的府卫外,殿前还伫立着两人。

 

一前一后。前者是一位少年,约莫十八九岁年纪,同样一身素雅的白衣,头戴玉冠,面容清秀俊朗,眉眼间与江侯疏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显稚嫩。此刻他脸上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焦急神色。后者则是一位年长男子,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锦衣,头发用玉簪一丝不苟地束起,颌下留着修剪得宜的短须,身姿挺拔,目光沉稳练达,气度不凡,显然是府中管事一类的重要人物。他始终恭敬地立于白衣少年身后半步的位置。

 

见江侯疏走近殿楼,那白衣少年和锦衣男子立刻快步迎了上来。

 

“大哥!”白衣少年当先开口,声音清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焦急,“你可算回来了!伯父他…他在祠堂等你许久了!脸色很不好看!你快些去吧!”他急切地扯了扯江侯疏的衣袖,压低声音劝道,“万不可再与他老人家顶嘴,认个错便过去了,何苦自找责罚?”

 

“是啊,少主!”锦衣男子也紧跟着开口,声音沉稳圆滑,带着世故的劝解,“便是没错,在塔主面前低个头,说句软话哄哄他老人家,事情也就揭过去了。何苦硬顶,惹塔主不快呢?”言语间透出他作为管家身份的圆融和处事之道。

 

江侯疏抬眼望向面前这座名为“踞雄乾坤”的高雄殿楼。飞檐如剑,直指苍穹,匾额上四个大字在阳光下金辉流转,更添几分雄踞天下的威势。他唇角掠过一丝极淡、极复杂的苦笑,眼神深处却是一片洒然。

 

他没有立刻回应二人的劝告,而是转向那位锦衣管家,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吩咐道:“江叔,这位小师父是我方才结识的朋友。”他指了指身后的无缘,“劳烦你为他准备一间清静的客房,容他在府中暂住几日。”

 

此言一出,白衣少年和那位被称为“江叔”的锦衣管家,才仿佛刚刚注意到一直跟在江侯疏身后的灰衣僧人。两人的目光几乎同时落在无缘身上,眼神里都瞬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和审视。

 

“自然!自然!”江管家反应极快,脸上立刻堆起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连声应道。然而,他看似随和的目光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突然出现在少主身边的陌生僧人。这僧人气质沉静,眼神通透得不似常人,出现在这节骨眼上,绝非偶然。

 

江侯疏不再多言,只是朝无缘微微颔首示意,随即转身,步履沉稳地踏上了通往大厅内那光洁如镜的玉石台阶。他的背影挺直,如同即将奔赴一场无声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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