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硬壳笔记本摊开在膝头,纸页被窗外的夕照染成暖金色。钢笔尖悬停良久,一滴墨迟迟未落。】
· (最新的一页,字迹是前所未有的温和松弛)
· 今日 无日期
阿远睡了。手压着我头发,有点重。 > 厨房炖着他弄的冰糖雪梨,味道有点怪,但他说润肺。 > 窗外的江灯亮了,像掉进河里的星星。 > 笔记本快写完了。 > 前面那些,划掉的,哭湿的,恨过的……好像都远了。 > 七年那么长,又那么短。 > 短得只够他记住一个名字。 > 长得……刚好够我把石头心,一点点焐热,长出新的血肉来。 > 下次去买本新的。 > 记点别的。 > 比如,今天他睫毛在阳光下的影子。 > 比如,那道疤摸起来的触感。 > 比如…… > (字迹在这里结束,最后一点墨迹圆润而安稳)
笔尖轻轻放下,陆燃合上笔记本,指尖抚过略微磨损的黑色封皮。厨房里飘来的古怪甜味似乎浓郁了些,他微微蹙眉,还是起身走了过去。
砂锅咕嘟冒着细小的气泡,里面的梨块炖得近乎透明,汤汁却呈现出一种可疑的深褐色。陆燃拿起灶台上的冰糖袋子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旁边一个开着盖子的、标签写着“生抽”的瓶子。
他沉默了几秒。
身后传来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一具温热的身躯从后面贴上来,下巴懒洋洋搁在他肩窝,刚睡醒的声音沙哑黏糊:“……好了没?香不香?”
陆燃用勺子舀起一点汤汁,递到他嘴边:“你尝尝。”
沈清远就着他的手吹了吹,喝了一口,然后整张脸瞬间皱成一团:“……操!怎么是咸的?!”他猛地扭头看向灶台,抓起那只“生抽”瓶子,表情崩溃,“我靠!我把老抽当冰糖放进去了?!”
陆燃看着他手忙脚乱关火、试图拯救那锅黑暗料理的狼狈样子,没忍住,极轻地笑了一下。
笑声很低,几乎听不见,却让沈清远动作顿住了。他猛地转过头,眼睛亮得惊人,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死死盯着陆燃还未来得及敛起笑意的嘴角。
“你笑了。”他语气像是宣布一个重大发现,带着不可思议的惊喜。
陆燃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耳根微热:“……没有。”
“就有!”沈清远丢开那瓶罪魁祸首的老抽,扳过他的肩膀,目光灼灼,像是要把他此刻的模样刻进脑子里,“再笑一个给我看看?”
陆燃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抬手想推开他越来越近的脸:“……走开。”
沈清远却顺势抓住他的手腕,低头,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呼吸交融,眼神软了下来,带着点耍赖的意味:“不笑也行。那赔我。”
“赔什么?”
“赔我的冰糖雪梨。”沈清远理直气壮,“还有我的精神损失。我脆弱的心灵受到了严重伤害,需要安慰。”
陆燃:“……”他有时候真的很想敲开这人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最后那锅诡异的咸味“冰糖雪梨”被整锅倒掉。沈清远愤愤不平地点了外卖,一边吃一边控诉陆燃没有同情心,嘴角却始终扬着。
晚饭后,陆燃坐在客厅地毯上整理从旧公寓带回来的画具。松节油的味道散开,混合着窗外吹进来的、带着江水气息的晚风。
沈清远洗完碗,蹭过来,挨着他坐下,长腿随意曲着,拿起一支用了半截的炭笔在指间转:“还要画?”
“嗯。美院那边有个联合画展,要交新作品。”
“画什么?”沈清远凑近看他的速写本,上面只有一些零散的线条和色块。
“没想好。”陆燃垂着眼,用软布擦拭一支油画笔的笔杆,动作仔细。
沈清远的目光却被他左手无名指吸引。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眼神暗了暗,忽然放下炭笔,起身走进了书房。
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个丝绒材质的小盒子走出来,重新在陆燃身边坐下。
陆燃擦拭画笔的动作停住,看向那个盒子。
沈清远没说话,只是打开盒子。里面并不是戒指,而是一条极其纤细的铂金项链,链坠是一个小巧的、设计抽象的字母“S”,打磨得光滑温润,在灯光下闪着低调的光泽。
“抬手。”沈清远说,声音有些紧绷。
陆燃看着他,没动。
沈清远抿了抿唇,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语气却故作强硬:“赔礼。戴着,不许摘。”
陆燃沉默地看了他几秒,最终还是微微侧过头,露出了白皙的脖颈。
沈清远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取出项链,冰凉的链扣擦过皮肤,带来细微的战栗。他的手指偶尔碰到陆燃的后颈,温度灼人。动作有些笨拙,弄了好一会儿才扣好。
微凉的“S”字母坠子轻轻落在陆燃的锁骨之间,贴着他平滑的皮肤。
沈清远低头,看了看,似乎很满意。他的指尖极轻地碰了碰那个坠子,又拂过陆燃锁骨下那个淡粉色的旧痕,声音低了下去:“我的在这儿,”他指了指自己无名指上的刺青,“你的在这儿。”
他抬起眼,看着陆燃,目光深沉而专注:“扯平了。”
陆燃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那个微凉的字母坠子。心脏像是被温水包裹,缓慢地跳动。
他没说话,重新拿起那支油画笔,继续擦拭。只是耳根的红晕,久久未褪。
夜里,陆燃被窗外隐约的雷声惊醒。
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闪电划过,将房间照得惨白一瞬。
他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下意识地往身边的热源靠了靠。
几乎是同时,沉睡中的沈清远手臂收拢,将他更紧地圈进怀里,手掌无意识地、安抚地在他后背拍了拍,模糊地呓语:“……不怕……在呢……”
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浓的睡意,却像最有效的安定剂。
陆燃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他听着耳边沉稳的心跳声,和窗外渐弱的雨声,重新闭上了眼睛。
恐惧没有来袭。
只有身后温暖的怀抱,和胸前那个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冰凉的字母坠子。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晴天。沈清远有早会,出门前把人按在玄关亲得气喘吁吁才勉强放开,眼神暗沉地警告:“下班回来要检查,项链不许摘。”
陆燃推他出门,耳根通红。
公寓里安静下来。陆燃走到画架前,画布依旧空白。
他在窗前站了很久,看着楼下江面碎金般的阳光和来往的船只。
然后,他转身,拿起调色板,挤上颜料。
这一次,笔尖落下的不再是灰暗的色块和沉重的线条。
大片温暖明亮的色彩铺陈开来,像是阳光破开云层,倾泻在雨后湿润的大地上。画面中央是两条蜿蜒交织的河流,一条沉静深邃,泛着冷冽的灰蓝,另一条奔腾热烈,带着灼目的金红。它们彼此冲刷、碰撞、融合,最终汇入同一片广阔而明亮的江海。
江心有两块紧紧依偎的礁石,一块冷硬,一块不羁,却被经年的水流打磨得圆润,缝隙里甚至生出了细小的、生机勃勃的绿色。
他画得专注,忘了时间。
直到夕阳西沉,暖色的光再次铺满客厅。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响起。
沈清远推门进来,一眼就看到了窗边画架上的新画,和站在画架前、身上沾着点点颜料、神情专注的陆燃。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他,目光落在那些明亮温暖的色彩上,久久没有说话。
陆燃放下画笔,微微侧过头:“……怎么样?”
沈清远收紧了手臂,下巴蹭了蹭他的发顶,声音低沉而肯定:“好看。”
他顿了顿,补充道:“像你。”
陆燃疑惑:“像我?”
“嗯。”沈清远看着画中那两条最终汇流的河,低声道,“外面看着冷,里面……是暖的。”
陆燃心尖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拂过,微微颤栗。
沈清远松开他,转到面前,仔细看了看他胸前的项链,确认还好好戴着,满意地挑眉。然后,他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个崭新的、厚实的速写本,封皮是温暖的驼色。
“赔你的。”他把本子塞进陆燃怀里,语气随意,眼神却带着期待,“旧的那个,该扔了。”
陆燃抱着崭新的本子,封皮触感细腻。他低头看了看,又抬眼看向沈清远。
夕阳的金光勾勒着男人深刻的眉眼,那里不再有阴霾和暴戾,只有一片沉静的、温柔的海洋。
他极轻地弯了一下嘴角。
“好。”
旧的黑皮笔记本被仔细收进了书架最底层,和那幅孤儿院的旧画放在一起。
新的速写本躺在画架旁,第一页还空着。
窗外的江水安静流淌,载着碎金,奔向远方。
厨房里飘出并不算娴熟、却足够用心的饭菜香气。
人间烟火,岁月绵长。
一切都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