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安静了一瞬。
蝉鸣、远处的球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响，全都退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林霁只听得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咚咚咚，快要砸穿肋骨。
他、他发现了？他看见我躲树后面了？他是不是知道那封信是我写的了？
无数个念头像炸开的烟花，噼里啪啦地在他脑海里燃烧，烧得他脸颊滚烫，舌头打结，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像个被当场抓获的蹩脚窃贼，无所遁形。
许沉就那样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探究，一点戏谑，还有种……林霁看不懂的耐心，好像在等待什么有趣的回应。
“我……”林霁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我没……”
否认到一半，他猛地停住。否认“看”这件事本身，似乎更加欲盖弥彰。
许沉的眉梢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那点戏谑的味道更浓了。
林霁慌不择路，视线飘忽着落下，忽然定格在许沉垂在身侧的手上。指节分明，手腕上戴着黑色的运动护腕，但虎口处有一道明显的擦伤，破了皮，渗着一点点血丝。
“你……手伤了。”林霁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转移话题的方式生硬得可笑。
许沉似乎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抬起自己的手，看了一眼，浑不在意地甩了甩：“嗯？这个啊。没事，刚抢球蹭了下。”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林霁脸上，那点似笑非笑又浮了上来：“所以，你刚是在看这个？”
林骑脸更红了，几乎要冒热气。他僵硬地点了一下头，又飞快地摇头。
许沉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带着气音，搔得人耳朵痒。
“哦。”他拖长了调子，没再追问。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凝滞。
林霁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脚趾紧紧抠着鞋底。他觉得自己蠢透了。
“许沉！干嘛呢！这边！”篮球场那边有人喊。
“来了！”许沉应了一声，又看了林霁一眼。那眼神很深，像藏着什么旋涡。他忽然上前半步。
距离瞬间被拉近，林霁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混着薄荷味沐浴露的气息，不难闻，反而有种强烈的、属于青春的侵略感。林霁全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许沉什么也没做，只是伸手，越过他的肩膀，从他身后的树枝上取下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上去的枯叶。
“谢了。”许沉晃了晃手里的叶子，嘴角弯起一个明显的弧度，眼神意有所指，“不仅帮我看伤，还帮我挡叶子。”
他转身跑回球场，留下林霁一个人僵在原地，半天没动弹。直到上课预备铃尖锐地响起，他才猛地回神，做贼似的溜回了教室。
整个下午，林霁都心神不宁。物理老师讲的力学公式他一个都没听进去，笔记本上无意识地写满了“许沉”两个字，又被他惊慌失措地胡乱划掉。
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偷偷看向右前方靠窗的位置。
许沉似乎完全没受影响。他有时听课，有时在纸上写写画画，大部分时间则懒散地靠着墙，指尖转着笔，目光投向窗外的梧桐树，侧脸线条利落好看。
有一次，他毫无征兆地突然转头，视线精准地捕捉到还没来得及移开目光的林霁。
林霁的心脏猛地一跳，慌忙低头假装记笔记，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无意义的痕迹。
许沉却没有立刻转回去。林霁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在他发顶停留了几秒，沉甸甸的，带着某种审视，然后才慢悠悠地移开。
放学铃响，林霁几乎是立刻弹起来，把书本一股脑塞进书包，想第一时间逃离这个让他呼吸困难的地方。
“林霁。”生活委员抱着一摞信和明信片走过来，递给他一张薄薄的、信封很精致的航空件，“你的，好像是国外寄来的。”
“谢谢。”林霁接过，看了一眼寄件人栏——是他初中时关系还不错、后来随父母移民的同学。他随手把信塞进书包侧袋。
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没能分散他的注意力。他满脑子还是情书，还是许沉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神和笑容。
他背着书包，心事重重地走出校门，沿着林荫道往公交站走。走到一半，忽然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让他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校门口，许沉单肩挎着书包，正和几个篮球队的队友说笑着分开。他没有往平时回家的那个方向走，而是转向了另一边……正是林霁身后这条路。
林霁的心跳又开始不听话。他猛地转回头，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起来。是巧合吗？许沉家好像不是这个方向……
走了大概五六分钟，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许沉还在后面。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走着。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低着头在看手机，似乎并没注意前方。
林霁松了口气，看来真是巧合。他放缓脚步，揉了揉因为紧张而发僵的脸颊。
公交车轰隆隆地进站。林霁随着人流挤上车，刷了卡，习惯性地往后门走。车厢拥挤，空气浑浊。他抓着扶手，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努力把那个身影从脑子里甩出去。
车开了两站，又上来一批人。一个穿着别校校服的男生挤到他身边，手里也拿着一个书包。
公交车一个急刹车，全车人跟着猛地向前倾。林霁下意识地抓紧扶手。
旁边那男生没抓稳，“哎呦”一声，书包脱手掉在地上，里面的书本散落一地。几封信件一样的东西从侧袋滑了出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男生一边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捡东西。
林霁蹲下身帮他捡起滚到脚边的两本书。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那些从侧袋掉出来的信，动作突然顿住了。
男生的书包侧袋……和许沉的那款很像。都是那种竖长的、带拉链的网面侧袋。
一个被忽略的细节猛地击中了他——早晨他计划塞情书时，想过要塞进许沉书包的侧袋。因为那里看起来最容易下手，而且许沉似乎常把一些零碎东西塞那儿。
当时他的情书是夹在数学书里的。如果……如果夹得不够紧，而在拿取其他书本时……
公交车又一个晃动。林霁猛地站起身，脸色在摇晃的车灯下显得有些苍白。
他想起许沉今天似乎格外关注他。想起许沉那个越过他取叶子的动作，距离近得反常。想起许沉看他时，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他读不懂的东西。
难道……
一个荒谬又让人心惊胆战的猜测，破土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