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霁顶着一对淡淡的黑眼圈去了学校。
他一晚上没睡好,那个关于情书可能意外掉进许沉书包的猜测,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既害怕是真的——那意味着许沉可能已经看到了内容;又害怕不是——那情书就真的石沉大海,不知所踪。
这种反复撕扯的情绪折磨得他筋疲力尽。
早读课,他魂不守舍地念着文言文,眼神却不受控制地飘向许沉的座位。
许沉还没来。
直到早读课结束,预备铃打响,许沉才踩着点儿从前门晃进来。他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嘴里甚至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把书包随意往桌肚里一塞,就瘫在了椅子上。
林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紧紧黏在许沉那个黑色的双肩包上。尤其是……那两个侧袋。
左边的侧袋看起来有些鼓鼓囊囊,拉链只拉了一半,露出一角似乎是试卷的白色纸张。右边的侧袋则是瘪的,拉链严丝合缝。
会是哪一个?左边那个看起来更常用。他的情书……会不会就在里面?
许沉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忽然转过头。
林霁立刻低头,假装在抽屉里找东西,心脏砰砰狂跳。
“林霁。”许沉的声音突然响起,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课间的嘈杂。
林霁浑身一僵,血液都凉了半截。他、他叫我?他为什么叫我?他发现了?他要摊牌了?无数个问题瞬间涌上大脑。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站起来,僵硬地转过身,脸色发白地看着许沉。
许沉手里拿着本数学练习册,隔着两排座位,晃了晃:“昨天老师讲的压轴题,最后一步怎么证的?没听太明白。”
“……啊?”林霁愣住,大脑一时没转过弯。
“题。”许沉指了指练习册,眼神坦荡,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求知欲,“能给我讲讲吗?”
周围有几个同学好奇地看过来。林霁是班里公认的数学尖子,经常有人问他题,但许沉……许沉成绩也很好,而且他从来不是会主动问问题的人。
林霁压下心头的怪异感,走过去,接过练习册。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许沉的手,两人都迅速缩回。林霁觉得被碰到的地方像过了电一样,麻麻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题目上,尽量清晰地讲解起来。许沉就站在他旁边,微微倾身,靠得很近,呼吸几乎拂过他的耳廓。
林霁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清香,混着一点少年特有的干净气息。他的思路几次差点中断,全靠强大的意志力撑着讲完。
“哦……懂了。谢了。”许沉听完,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接过练习册。他的手指似乎无意地擦过练习册的边缘。
林霁注意到,他虎口上昨天那道擦伤,贴上了一张印着卡通图案的创可贴。有点违和,又有点……说不出的可爱。
“你的手……”林霁下意识问。
“这个?”许沉抬起手,看了看,无所谓地笑笑,“小伤。贴着玩。”
上课铃响了。林霁回到座位,心里乱糟糟的。许沉刚才的表现太正常了,自然得仿佛昨天在树后的对峙和刚才那短暂的靠近都没发生过。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情书只是不小心掉在路上,或者家里了?
一整天,林霁都在这种疑神疑鬼和自我否定中度过。他试图从许沉的言行举止中找出任何一丝不寻常的蛛丝马迹,但一无所获。
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
林霁做完作业,从书包里拿出那封国外寄来的信,打算拆开看看。他用指甲小心地划开信封的封口,取出里面厚厚一沓信纸。
看完信,他心情有些怅然,把信纸折好,准备重新塞回信封。也许是因为心不在焉,也许是因为信封口被他划得有点毛糙,往回塞的时候,信纸的一角卡在了信封外面,他也没注意,顺手就把它塞进了书包侧袋。
放学后,值日生开始打扫卫生。林霁是这组的小组长,留下监督打扫情况。
许沉今天也没立刻走。他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最后,他拎着书包走到教室后面的垃圾桶旁,开始把里面一些不要的废纸旧试卷往外掏。
林霁正指挥着一个同学擦黑板,目光不经意扫过许沉。
然后,他看见许沉从自己书包里拿出了一封……淡蓝色的信封。
林霁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颜色!那大小!和他昨天失踪的那一封,一模一样!
他的情书!果然在许沉那里!
巨大的冲击让他眼前发黑,手脚冰凉。他眼睁睁看着许沉拿着那封信,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处理它。然后,许沉做出了一个让林霁心脏骤停的动作——他手臂微扬,做了一个要把它扔进垃圾桶的姿势!
“别!”林霁失声喊了出来,声音尖锐得变调。
整个教室的值日生都停下了动作,愕然地看向他。
许沉的动作顿在半空,也扭头看他,脸上带着明显的诧异和疑惑。
林霁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几乎是扑过去,一把从许沉手里抢过了那封信,紧紧攥在手里,胸口剧烈起伏,眼睛因为惊慌和激动微微发红。
“这……这是我的!”他声音发颤,对着许沉,更像是对着所有看向他的人解释,“是我……是我昨天不小心掉……”
他的话卡住了。
因为抢过来的触感不对。这封信……很薄。里面不像是有信纸的样子。而且信封的材质,似乎也和他用的有点细微差别。
许沉脸上的诧异慢慢褪去,转化为一种更深的神情。他看着林霁,眼神复杂,缓缓开口:“你的?”
他指了指被林霁死死攥在手里的信:“你说……这个是你的?”
林骑低头,猛地将手里的信翻到正面。
整个世界的声音瞬间消失。
他看清了。这根本不是他写的那封情书。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市面上常见的淡蓝色商业信封。信封正面,印着一行清晰的黑色宋体字——“XX培训中心暑期强化班招生简章”。
旁边还贴着一张打印的标签,写着许沉的名字和班级。
这是一封广告信。
林霁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在舞台上上演了一场荒诞至极的独角戏。而他最不想被看见的观众,正站在他面前,亲眼目睹了他的全部狼狈。
“我……”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手里的信封变得滚烫,灼烧着他的掌心。
许沉默默地看着他,看了好几秒。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戏谑或探究,而是某种……更沉静、更难以捉摸的东西。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伸出手,轻轻从林霁僵硬的手指间,抽回了那封招生简章。
“是垃圾广告。”许沉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我以为没人要了。”
他把那封皱了的简章随手团了团,精准地抛进了身后的垃圾桶。
然后,他背起书包,目光最后掠过林霁惨白失措的脸。
“走了。”他说。语气平淡无波。
直到许沉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林霁还像尊石像一样站在原地。周围的值日生面面相觑,不敢出声,默默加快了打扫的速度。
许久,林霁才一点点缓过神。巨大的羞耻感和绝望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
他完了。
许沉一定觉得他是个莫名其妙的疯子。
他失魂落魄地背起书包,踉跄着走出教室。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却照不进他冰冷的内心。
他机械地走到公交站,上车,找位置坐下。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那令人无地自容的一幕。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怎么会蠢到把广告信错认成情书?
公交颠簸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扶住前排座椅靠背。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目光凝住了。
他看见,在自己抓着前排靠背的右手虎口上,不知何时,清晰地印上了一圈淡淡的蓝色墨迹。
那颜色……和他写情书用的那支蓝色钢笔,一模一样。
他猛地摊开自己的手掌。
虎口处的蓝色墨迹,像一个小小的、完整的椭圆印章。那绝不是写字时蹭到的,更像是……紧紧握过某个刚刚被蓝色钢笔书写过、墨迹还未完全干透的东西。
比如,一张信纸。
而今天一整天,他唯一用那支蓝色钢笔写过字的地方,是……
林霁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早上帮许沉讲题时,在那本数学练习册上演算!
当时许沉把练习册递给他,他讲解时用手点着步骤……后来许沉接过练习册时,手指似乎无意地擦过边缘……
一个令人战栗的猜想,如同破开黑暗的闪电,猛地劈进他的脑海。
许沉问他题,是故意的。
那本练习册里,或许就夹着他那封失踪的情书。墨迹未干的情书。
许沉故意让他碰了那本夹着情书的练习册,让未干的墨迹在他手上留下印记。
然后,耐心地等了一整天。
等着他自己发现这个……无声的、捉弄般的、来自“窃贼”的宣告。
公交车报站声响起。林霁抬起头,望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手指慢慢收紧,握成了拳。
虎口上那圈蓝色的印记,像一个小小的烙印,滚烫,又带着一丝隐秘的、被捕获的颤栗。
许沉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那他今天看着自己像个傻子一样惊慌失措、乃至最后彻底出丑……是不是觉得特别有趣?
林霁闭上眼,感觉到一种混合着巨大羞愤和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刺激感,像电流一样窜过四肢百骸。
这场他以为的独角戏,原来一直有另一个主角。
而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