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你终于……找到我了……” “……还是……我找到你了？”

冰冷，空洞，非人的声音。从林序口中吐出，却带着一种诡异的、扭曲的熟悉感。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把生锈的冰锥，狠狠凿进沈衿尘封的记忆深处。

哥哥？

这个称呼……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那扇被他用铁血和理智死死焊牢的、通往过去噩梦的门。

· 火光冲天的实验室。刺耳的警报。玻璃破碎的声音。

· 一个穿着同样白色小号研究服、脸色苍白瘦弱的男孩，蜷缩在角落的观测舱里，透过厚厚的玻璃，用那双过于清澈、却盛满恐惧的眼睛望着他。

· “哥哥……我怕……那些声音……又来了……”

· “别怕，小序，哥哥在。哥哥会带你出去！”少年沈衿用力砸着观测舱的强化玻璃，拳头血肉模糊。

· “不……哥哥……快跑……它……它要出来了……它喜欢我的‘声音’……”

· 观测数据屏上，代表精神波动的曲线疯狂飙升，突破极限，变成一片刺眼的红色乱码！

· 实验室深处，某种非人的、冰冷的意识如同潮水般涌出！

· “啊——！！！”男孩发出凄厉的惨叫，瞳孔瞬间被虚无填满！

· ……

· 爆炸。浓烟。混乱中，少年沈衿背着彻底昏迷、气息微弱的弟弟，跌跌撞撞地逃离那片地狱。身后，是吞噬一切的火焰和……某种更加恐怖的、无形的尖啸……

· “……对不起……小序……哥哥没能……”

· ……

· 记忆的最后，是他亲手将昏迷不醒的弟弟托付给一家远离尘嚣的福利机构，抹去一切痕迹，然后毅然转身，投身于追猎那些黑暗中存在的无尽战争。他以为弟弟在那场灾难中已经“脑死亡”，变成了植物人。他以为那场爆炸摧毁了一切。

原来……没有。

弟弟活了下来，却带着这诅咒般的能力，孤独地长大。而那个从实验室逃逸的“东西”，或者说，那个被弟弟的能力意外从某个维度“惊动”的存在——虚无之母——也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

这个完美的“容器”。

而他，沈衿，追猎了这么多年，最终却亲手将弟弟再次送到了“它”的面前。

巨大的悔恨、痛苦和暴怒如同岩浆般瞬间吞噬了沈衿！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支撑身体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呃啊——！”他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不是因为背后的伤口，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剧震！

就是这一瞬间的精神失守！

卡尔曼抓住了机会！他狂笑着，再次催动圣杯！

“就是现在！母亲！接纳您的容器吧！”

那道连接天穹裂隙的幽蓝血红光柱猛地分出一股，如同巨蟒般朝着精神崩溃的沈衿和他怀中眼神空洞的林序猛扑下来！

致命的危机感让沈衿近乎麻木的神经猛地一颤！几乎是本能，他抱着林序向旁边全力翻滚！

轰！

光柱擦着他们的身体砸落在平台钢板上，留下一个灼热扭曲、散发着焦臭味的凹坑！

剧烈的震动和爆炸般的冲击波将两人狠狠掀飞出去！沈衿死死护住林序，用自己的身体承受了大部分的撞击，后背再次重重砸在一个废弃的天线基座上，眼前一黑，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几乎彻底失去意识。

而他手中的背包脱手飞出，那个一直隔绝着八音盒的铅盒在撞击中裂开了一条缝隙！

最后一缕微弱的、属于那个八音盒的诡异波动，逸散了出来。

就是这一缕微弱到极致的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轻轻触碰到了林序那被虚无之母的力量和卡尔曼的邪术强行压制、陷入绝对空茫的意识深处。

仿佛触动了某个最深层的、连“虚无之母”都未能彻底抹除的……烙印。

那是比实验室灾难更早的、刻印在灵魂本源上的……残响。

……

· 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假的，是实验室的人造光照）。

· 年轻的母亲（穿着研究员白大褂）温柔地哼着歌，将一个古旧的、木质包裹着银饰的八音盒放在小林序面前。

· “小序看，这是妈妈根据古籍复原的‘镇魂歌’哦，据说能安抚一切躁动的灵魂呢……希望它能让我的小宝贝睡个好觉，不被那些坏声音吵到……”

· 她拧动发条。

· 八音盒却没有发出任何音乐。

· 只是盒盖缓缓打开，内部并非齿轮机括，而是一片深邃的、仿佛旋转星云般的奇异结构，散发出柔和而安宁的微光。

· 小林序好奇地看着，那双能感知万物情绪残响的眼睛里，第一次映入了纯粹而温暖的“宁静”。他伸出小手，轻轻触摸着那片微光。

· ……

· “记住这种感觉，小序，”母亲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如果有一天害怕了，就想想它……这是妈妈能给你的……最后的‘安静’了……”

· 她的眼神中，带着深深的忧虑和一丝不舍。

· ……

· 后来，母亲在一次“实验意外”中失踪了。那个不会响的八音盒也不知所踪。

……

这深埋于意识最底层的、被温暖和宁静包裹的记忆碎片，因为这缕同源波动的触动，如同沉船中的气泡，顽强地向上浮起。

虽然只有一瞬。

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但对于一片绝对虚无的空茫来说，这一点点的“不一样”，就如同在死寂的黑暗中划亮了一根火柴！

林序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极其短暂地、微弱地闪过了一丝……迷茫。

他的嘴唇，无意识地轻轻动了一下，发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妈……妈……？”

这个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波动，却让那正试图将他的存在彻底拉入裂隙的、浩瀚的虚无之母的意识，产生了一瞬间的迟疑。

仿佛嗅到了某种……不和谐的气息。

那股作用在林序身上的恐怖牵引力，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减弱。

就是现在！

沈衿虽然身受重伤，意识模糊，但他那经过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和对弟弟情况的极致关注，让他瞬间捕捉到了这一丝微不可察的变化！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小序——！！！”

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哑的、饱含着无尽悔恨与希望的呐喊，猛地将怀中似乎有了一丝微弱反应的弟弟，更紧地搂住！同时，他的另一只手，疯狂地在腰间摸索着——那里有他最后的手段，一个极度危险、本打算用来同归于尽的高浓度能量干扰炸弹！

他不知道这玩意儿对维度层面的存在有没有用，但他要炸毁这个仪式核心！炸毁这个平台！哪怕将自己和弟弟也一起埋葬！

卡尔曼也察觉到了那细微的异常和沈衿疯狂的举动，脸色剧变：“阻止他！”

更多的能量触须从仪式图案中爆发出来，缠向沈衿的手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破空声响起！

一枚细如牛毛、闪烁着微弱蓝光的纳米针剂，从平台下方某个黑暗的角落疾射而出，以惊人的精准度，瞬间没入了卡尔曼高举着圣杯的手腕！

“呃！”卡尔曼猝不及防，手腕一麻，圣杯差点脱手！

那枚纳米针剂瞬间释放出某种强效的神经麻痹剂和能量干扰剂！

卡尔曼对身体和仪式能量的操控瞬间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滞涩！

虽然只有不到半秒！

但对于沈衿这样的高手来说，足够了！

缠向他手臂的能量触须微微一僵！

沈衿的手指终于按下了炸弹的启动按钮！炸弹上的红灯疯狂闪烁起来！倒计时五秒！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尽最后的力量，猛地将炸弹扔向了平台中央——那几颗疯狂跳动的心脏和巨大的仪式图案！

“不！！！”卡尔曼发出绝望的咆哮，试图强行控制能量去拦截那颗炸弹！

但就在此时！

平台下方，那个之前射出纳米针剂的黑暗角落，一个娇小灵活的身影如同猎豹般猛地窜出！

是那个之前跳塔的女研究员？！她没死？！

她浑身是血，脸上却带着一种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决绝，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像是自制能量引爆器的装置，直接冲向了卡尔曼！

“为了汉斯博士！（可能是林序母亲的名字）”她尖声叫着，猛地抱住了卡尔曼的腰，同时按下了手中的引爆器！

轰！！！

一场小规模的、但极其剧烈的爆炸在她和卡尔曼之间爆发！火光和冲击波瞬间吞没了两人！

这突如其来的二次干扰，彻底打断了卡尔曼对仪式能量的掌控！

轰隆——！！！

沈衿扔出的高浓度能量干扰炸弹也同时在那颗跳动的“心脏”核心爆炸了！

无法形容的剧烈能量冲击波呈环形猛地扩散开来！

整个塔顶平台如同被一只巨手狠狠蹂躏！钢铁扭曲断裂！废弃的天线如同稻草般被抛飞！那个巨大的仪式图案瞬间被撕裂、湮灭！几颗心脏在爆炸中化为焦炭碎末！

中央那根生物角质天线寸寸断裂！

连接天穹的幽蓝血红光柱剧烈扭曲、闪烁，然后如同断电般猛地收缩、消失！

夜空那道被撕裂的裂隙，发出一声充满不甘和愤怒的、无声的尖啸，缓缓弥合。

那浩瀚恐怖的意识如同潮水般退去。

虚无之母的降临，被强行中断了。

爆炸的冲击波将沈衿和林序再次狠狠掀飞，撞在塔顶边缘的护栏上，护栏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乎断裂。

沈衿死死抱着林序，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最后的缓冲。

世界仿佛安静了。

只剩下爆炸后的余烬噼啪作响，以及呼啸的风声。

沈衿艰难地抬起头，视野模糊，浑身剧痛。

平台中央一片狼藉，焦黑一片，卡尔曼和那个女研究员已经不见踪影，恐怕已在爆炸中灰飞烟灭。

他怀中的林序，眼神中的空洞褪去了一些，但依旧迷茫而脆弱，像是随时会再次碎裂的琉璃。他微微睁着眼，看着沈衿，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沈衿忍着钻心的疼痛，小心翼翼地靠近，听到他极其微弱的声音：

“……吵……好吵……”

“哥哥……好……吵……”

不再是那冰冷的非人声音，而是属于林序自己的、充满痛苦和疲惫的气音。

沈衿的眼泪瞬间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落下。他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弟弟，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

“没事了……小序……哥哥在……哥哥这次……真的在……”

塔顶的危机似乎暂时解除。

但就在这时，整座巨大的发射塔，因为接连的爆炸和核心仪式的毁灭，开始了结构性的、无法逆转的……崩塌！

钢铁扭曲断裂的巨响从下方不断传来！塔身开始倾斜！

他们还在几百米高的塔顶！

必须立刻离开！

沈衿挣扎着想背起林序，却发现自己的伤势太重，一条腿几乎无法动弹。

而林序也虚弱得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脚下的钢板再次剧烈倾斜！一块巨大的钢结构从上方砸落，擦着他们的身体落下深渊！

绝望再次袭来。

就在此时，夜空中传来了由远及近的、急促的螺旋桨声！

一架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直升机如同幽灵般冲破云层，悬停在倾斜的塔顶附近！强劲的气流吹得人睁不开眼！

舱门打开，抛下速降索。一个穿着黑色作战服、脸上戴着护目镜的女人探出身，朝着他们打出快速手势：

“沈顾问！抓住索具！快！塔要塌了！”

是之前给沈衿传递警方情报的那个神秘线人？还是他背后那个未知组织的人？

来不及多想了！

沈衿用尽最后力气，将速降索紧紧绑在自己和林序身上，朝着直升机打了个手势。

直升机迅速拉升！

就在他们离开塔顶平台的下一秒——

轰隆隆隆——！！！

巨大的钢铁信号发射塔，如同被抽掉了脊骨的巨兽，发出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哀鸣，层层断裂，朝着荒芜的大地轰然倒塌！激起漫天尘埃！

直升机悬停在安全空域，舱内的沈衿紧紧抱着昏睡过去的林序，看着下方那片化作废墟的巨塔残骸，眼神复杂。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

但他知道，“虚无之母”只是被暂时击退，并未被消灭。

而他和弟弟之间隔阂的十年，那些痛苦的记忆和秘密，才刚刚揭开一角。

脚下的城市依旧被混乱和恐惧笼罩，那些被“侵蚀”的人还未恢复。

一切都远未结束。

直升机调整方向，朝着城市之外飞去，很快消失在浓厚的夜色之中。

塔顶的残火在废墟中默默燃烧，像是一座巨大坟墓的墓碑。

而在那废墟的最深处，一片焦黑的扭曲金属下……

一只被烧得焦黑、却依旧死死攥着某个破碎银杯残片的手……

极其轻微地……

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