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圈合拢的“咔哒”声，像最终判决的落槌，敲碎了我最后一丝侥幸。

冰凉的金属紧贴着喉结下方的皮肤，那些幽蓝的符文如同活过来的水蛭，贪婪地钻入皮下，与我那该死的诅咒印记缠绕、咬合。一种远比物理束缚更可怕的禁锢感勒紧了我的灵魂，仿佛无形的锁链穿透血肉，将我的存在彻底焊死在这座冰冷的“舟”上，焊死在他身边。

我瘫跪在倒映着冰冷星河的地面上，眼泪滚过项圈冰冷的表面，连呜咽都发不出，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

蔺邪的指尖抚过项圈正前方那个新生的、散发着微光的符文，如同抚摸一件完美契合的艺术品。他眼底翻涌着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满足感。

“现在，”他宣布，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而恐怖的温柔，“完整了。”

他弯腰，手臂穿过我的膝弯和后背，轻易地将浑身脱力的我打横抱了起来。失重感传来，我本能地瑟缩了一下，脖颈间的项圈随着动作轻微摩擦皮肤，带来一阵冰冷的异物感，时刻提醒着我已然彻底沦陷的处境。

他抱着我，走向房间一侧那个悬浮的晶石平台——他刚才所谓的“基础维生单元”。每一步，皮靴敲击地面的声音都在空旷死寂的空间里回荡，放大着我内心的绝望。

靠近了，才更能感受到这平台的冰冷和非人。它表面光滑如镜，泛着一种类似金属又类似能量体的微光，没有任何柔软可言，甚至连一丝温度都没有。

蔺邪没有丝毫犹豫，像是放置一件物品般，将我轻轻放在了那冰冷的台面上。

后背瞬间被坚硬的冰冷浸透，激得我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就想蜷缩起来。

“别动。”

他的手掌按在我的肩膀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命令。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拿起了那个之前裹过我的黑色外套，随意地折叠了一下，垫在了我的脑后。

动作甚至称得上……体贴？

但这微不足道的“柔软”，对比身下这彻头彻尾的非人造物，只显得更加讽刺和令人窒息。

他做完这一切，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站在台边，微微倾身，阴影笼罩下来，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我的脸，我的脖颈上的项圈，我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微微起伏的胸口。

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和戏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观测和审视。仿佛在确认新安装的零件是否严丝合缝，运转正常。

我僵硬地躺着，一动不敢动，连眼泪都吓得暂时止住了，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视线的扫描，感觉自己像实验台上被钉死的标本。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似乎确认完毕。

指尖掠过项圈边缘，那里的幽蓝符文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似乎在回应他的触碰。

“适应期可能会有点不适。”他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操作手册上的注意事项，“能量通路需要与你本身的诅咒源达成平衡。忍着。”

我瞳孔微缩。

没等我理解他话里的意思，那项圈猛地收紧了一瞬！

并非物理上的勒扼，而是某种能量层面的骤然加压！

“呃啊——！”

我猝不及防，痛呼脱口而出！

脖颈上的项圈和左臂的诅咒印记同时爆发出惊人的灼热！那不再是单纯的刺痛或灼烧，而是一种更深的、仿佛灵魂被强行塞进一个不匹配的容器里的撕裂感和排斥反应！

无数冰冷的、杂乱的数据流仿佛顺着项圈强行灌入我的脑海，眼前闪过大量无法理解的幽蓝符文和几何图形，太阳穴突突直跳，恶心感翻江倒海地涌上来。

身体内部像是在进行一场惨烈的拉锯战。诅咒的力量本能地抗拒着外来的束缚，而项圈则以更霸道的力量强行镇压、疏导、甚至是……驯化。

我疼得在冰冷的台面上蜷缩起来，手指死死抠住光滑的台面边缘，指甲几乎要劈裂。细密的冷汗瞬间布满了额头，脸色一定苍白得可怕。

“……疼……好疼……”我无意识地呻吟出声，眼泪再次失控地涌出，“拿掉……求你……拿掉它……”

蔺邪就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在痛苦中挣扎，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冷静到极致的观测。

他甚至伸出手，指尖点在我脖颈项圈的位置，感受着其下剧烈的能量冲突和皮肤异常升高的温度。

“排斥反应比预估强17.3%。”他低声自语，像是在记录数据，“载体耐受力低于标准值。需要调整输出阈值。”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强横的能量瞬间通过项圈注入！

那感觉，像是被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了脊柱！

我猛地弹动了一下，身体反弓起来，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但那股外力极其精准地控制着力度，恰好卡在我承受极限的边缘，蛮横地将诅咒疯狂的反扑压了下去，强行捋顺那暴走的能量。

剧烈的痛苦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阵阵虚脱的钝痛和强烈的恶心感。

我瘫在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离水的鱼，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不住地发抖。脖颈上的项圈依旧冰凉，但那种灵魂被撕裂的恐怖感却深深烙印了下来。

蔺邪的手指离开我的脖颈，满意地看着项圈上流转的符文变得稳定而规律。

“看来平衡达成了。”他得出结论，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次必要的调试。

我涣散的目光勉强聚焦，对上他俯视的视线。恐惧和后怕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勒得我喘不过气。

这个男人……不，这个存在……他真的没有心。我的痛苦，我的哀求，在他眼里只是需要被观测和修正的数据偏差。

他抬手，掌心向下，悬停在我身体上方。

平台表面泛起波纹，几道柔和的白光从中射出，如同扫描般缓缓掠过我的身体。所过之处，被冷汗浸湿的衣料瞬间变得干爽，虚脱无力的肌肉也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缓解了部分不适。

是……治疗？或者仅仅是……维护？

没等我细想，他收回了手。

“休息。”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你的能量水平很低。”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走向房间中央那片庞大的星图控制区。

我僵硬地躺在冰冷的台面上，望着那高耸的、仿佛支撑着整个宇宙星穹的穹顶，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休息？在这种地方？戴着这种东西？

身下的平台冰冷坚硬，硌得我骨头生疼。脖颈上的项圈的存在感无比强烈，像一道永恒的枷锁。空气里弥漫的冷冽檀香和无形的低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身在何处，属于谁。

我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侧过身，蜷缩起来，把自己抱成一团。

控制区那边，蔺邪的身影站在庞大的星图前，微光勾勒出他挺拔而非人的轮廓。无数幽蓝的数据流在他周身飞舞、汇聚，没入星图之中。他偶尔会抬手，凌空点触，调整着某些我看不懂的参数。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了某种浩瀚的运算或者操控中，暂时忽略了我的存在。

一个微弱而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菌，悄然冒头。

他好像……很专注？

这项圈……刚才那么痛苦，是不是意味着……它和我的诅咒连接并不完全稳定？

如果……如果我拼命挣扎，不顾一切地激发诅咒反抗，会不会……有一瞬间……能干扰它？哪怕只有一瞬？

这个念头让我心脏狂跳起来，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和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

跑！必须跑！就算死也不能留在这里当什么见鬼的零件！

我悄悄吸了一口气，调动起体内那微弱得可怜的力量，小心翼翼地触碰着臂膀上蛰伏的诅咒印记，准备不顾一切地引爆它——

就在力量即将涌出的刹那！

控制台前的蔺邪，头也没回，只是极其随意地、仿佛掸灰般，朝我所在的方向，轻轻勾了一下手指。

我脖颈上的项圈猛地一缩！

一股尖锐的、足以瞬间切断所有力量凝聚的刺痛感猛地窜过全身！

“唔！”我闷哼一声，刚刚凝聚起来的力量瞬间溃散，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软在台面上，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和劫后余生的惊恐。

他……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甚至不需要回头！

控制台那边，传来他一声极轻的、仿佛带着嘲弄的低笑。

清晰的警告，不言而喻。

彻底的绝望，如同最终沉降的淤泥，缓缓地将我吞没。

我放弃了挣扎，像个被玩坏的人偶，瘫在冰冷的维生台上，望着那片虚假的、永恒的星海。

眼泪流干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麻木。

这里没有昼夜更替，只有永恒不变的冰冷星光和仪器低鸣。

时间失去了意义。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几天。

只是僵硬地躺着，感受着项圈冰冷的触感和身下平台硌人的坚硬，意识在半昏半醒间浮沉。

直到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蔺邪停在了维生台边。

他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任何变化，仿佛那段漫长的操控运算于他而言只是弹指一瞬。

他伸出手，指尖碰了碰我脖颈上的项圈，感知了一下什么。

“恢复率63.8%。达标。”

然后，他弯腰，再次将我抱了起来。

我没有任何反应，像个没有灵魂的娃娃，任由他摆布。

他抱着我，并没有走向控制台，而是走向房间另一侧空无一物的墙壁。

随着他的靠近，那面流动着暗色物质和符文的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一个……更加私密的、相对小一些的空间。

里面的陈设依旧非人而冰冷，但中央却有一个……类似于休眠舱的设施，造型流畅，表面流淌着柔和的浅蓝色光晕。

他把我放在舱边坐下。

我低着头，目光空洞地看着自己垂落的脚尖。

他捏着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头。

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造型奇特的、类似呼吸面罩的装置，由半透明的材质和细微的发光导管构成，接口处闪烁着与项圈同源的幽蓝符文。

“补充能量。”他言简意赅地解释，然后将那个面罩扣在了我的口鼻之上。

冰冷的触感贴合皮肤，一股无法形容的、带着极淡冷冽檀香气味的稀薄能量流缓缓涌入。

并不难受，甚至缓解了身体的虚弱和干渴。

但我却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冷。

他不需要给我正常的食物和水。只需要这种……直接的能量灌输。

像一个真正的……零件那样被“维护”。

他站在旁边，安静地观测着能量灌输的读数，偶尔会抬手调整一下面罩侧面的某个微控接口。

我被动地承受着，透过半透明的面罩，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毫无波澜的脸。

维护过程持续了一段时间。

结束后，他取下面罩。那装置在他手中分解成无数细小的光点，消失不见。

我舔了舔微微湿润的嘴唇，依旧沉默。

他似乎对我的“配合”很满意，虽然这种配合源于彻底的绝望和麻木。

他再次抱起我，走出这个维护间，回到了主舱室。

他没有把我放回那个冰冷的维生台，而是抱着我，径直走向了房间最中央、那片最庞大的星图控制区。

越是靠近，那股磅礴的、令人魂灵战栗的能量波动就越是强烈。我本能地感到恐惧，身体微微僵硬起来。

他在控制台前那张看起来像是主位、由流动的暗物质和星光构成的宽大座椅上坐下，然后，将我侧放在他的腿上，像抱小孩一样圈在怀里。

我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能感受到其下那非心跳的、低沉的嗡鸣。他的手臂环过我的腰，将我固定在他身前。

正前方，就是那庞大无比、浩瀚运转的微缩星图。无数星辰的生灭、星轨的运行，都清晰无比地呈现在眼前，仿佛伸手就可触及。

过于震撼和恐怖的景象，甚至暂时冲散了一些麻木。

“看。”他在我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吹拂着项圈上方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这才是‘舟’真正行驶的地方。”

他的手指凌空点向星图中的某一片黯淡区域。

随着他的动作，那片区域的星辰轨迹骤然亮起，然后迅速放大，如同镜头急速拉近！

我看到了一片正在缓慢崩溃、被混沌吞噬的破碎星云！法则的碎片如同流星般四散湮灭！

“一个走向热寂的次级宇宙。”他语气平淡地解说，像是在介绍窗外的风景，“没什么价值，只是路过。”

我的瞳孔因为惊骇而放大。

路过……？

他所谓的“舟”，航行在……毁灭的宇宙之间？！

没等我消化这恐怖的事实，他的手指又滑向另一处。

那是一片色彩极度混乱、不断扭曲变形的空间，里面充斥着难以名状的、光是看到就让人精神污染的诡异存在。

“高维信息乱流。”他轻嗤一声，“垃圾场罢了。”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连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疯子……真正的疯子……

他似乎觉得我的反应很有趣，低笑了一声，手臂收得更紧，下巴轻轻搁在我的发顶。

“害怕？”他问，然后不等我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古老的漠然和一丝极致的疯狂。

“不用怕。”

“总有一天，你会习惯的。”

“毕竟……”

他的唇贴上我的耳廓，一字一句，如同最终审判，又如同甜蜜的爱语，狠狠砸进我死寂的灵魂。

“……我们将共睹万千宇宙的黄昏。”

“我亲爱的……”

“……小舟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