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引擎的轰鸣是此刻唯一稳定的声音,切割着塔塌后死寂的夜空。机舱内灯光昏暗,映照着沈衿惨白的脸和怀中林序不安的睡颜。
林序没有再完全陷入那种令人心季的空洞,但也没有真正清醒。他蜷缩着,眉头紧锁,身体时不时地惊悸般颤抖,仿佛正被困在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里,嘴里偶尔溢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盒子……别响……” “……冷……” “……妈妈……歌……”
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像针一样扎在沈衿心上。他紧紧抱着弟弟,用尚且完好的手臂笨拙地、一遍遍地擦拭着林序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试图驱散那无形的寒冷。他自己的后背早已痛到麻木,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但他强行保持着清醒,警惕地观察着机舱内的一切。
驾驶直升机的是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操作熟练精准。而那个抛出索具、将他们拉上来的女人,此刻正坐在对面,摘下了护目镜,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眼神锐利如鹰的脸庞,看起来三十多岁,气质干练而冷漠。她正从一个医疗箱里取出药品和器械。
“他需要稳定剂。你也是。”女人的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没有太多温度,但陈述着事实。她示意沈衿将林序放平在舱内唯一的担架床上。
沈衿没有动,只是更紧地护住了林序,目光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戒备:“你们是谁?”
女人动作顿了顿,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反应。“你可以叫我‘隼’。”她没有回答隶属问题,而是拿出一个便携式生命体征监测仪,不由分说地贴在了林序的额头和手腕上。屏幕亮起,显示出一系列极其紊乱的数据——脑波活动异常活跃且混乱,核心体温偏低,肾上腺素水平却间歇性飙高。
“他的意识受到了严重冲击和污染,需要专业的精神锚定治疗,普通的医院只会把他当成精神分裂症处理。”隼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给林序注射了一针淡蓝色的药剂,“这是高效神经稳定剂,能暂时保护他的大脑不再受到更深层次的侵蚀,但治标不治本。”
药剂注入后,林序身体的颤抖明显减轻了一些,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些,但眉头依旧紧锁着。
沈衿稍微松了口气,但戒备未减:“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那里?有什么目的?”
“我们监测到西郊异常能量读数飙升,达到了临界阈值。而你身上的追踪器信号最后消失在那里。”隼言简意赅,开始处理沈衿背后的伤口。当她看到那被能量侵蚀得皮开肉绽、甚至隐隐发黑的伤口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虚无低语’的直接冲击?你能活着真是命大。”
她用一种特殊的、散发着薄荷清香的凝胶涂抹在伤口上,一股冰凉刺骨的感觉瞬间压下了火辣辣的疼痛,但也让沈衿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追踪器?”沈衿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词。
“你每次从‘巢穴’领取装备,里面都有些不起眼的小礼物。”隼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毕竟,像你这样优秀的‘清道夫’虽然好用,但也容易惹上处理不了的麻烦,我们需要确保能回收资产,或者……至少回收数据。”
清道夫。资产。回收。
这些冰冷的词汇让沈衿的心沉了下去。他为之效力、提供情报和装备的那个神秘组织,果然从未真正信任过他。他只是一件好用的工具。
“所以,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弟弟的事?”沈衿的声音压抑着怒火。
“知道一部分。关于‘灯塔’实验室的遗留物。但我们不确定他是否存活,直到他再次激活‘信标’,并且你介入调查。”隼处理完伤口,开始包扎,“他的价值……远超你的想象。他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在‘虚无低语’深度侵蚀下保持意识核心未被完全同化的个体。他的大脑,是研究如何对抗甚至利用那种力量的唯一钥匙。”
利用?沈衿的心勐地一紧。他们救林序,并非出于善意,而是为了研究?!
“你们想把他怎么样?”沈衿的声音冷了下来,身体微微绷紧,尽管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冷汗直冒。
隼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包扎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语气依旧平静:“放心,至少在彻底弄清楚他身上的秘密之前,我们会确保他活着,并且尽可能‘完整’。这比得到一个空洞的容器或一具尸体有价值得多。”
这话语里的冷漠和算计让沈衿感到通体冰寒。他等于刚从卡尔曼的魔爪下救出弟弟,又亲手将他送进了另一个或许更危险、更难以逃脱的牢笼?
直升机开始降低高度,下方是一片隐藏在深山中的、看起来像是废弃气象站的建筑群。但沈衿敏锐地注意到,几个伪装巧妙的雷达和传感器正在缓缓转动。
“这里是‘鸮巢’,我们的一个前沿站点。”隼解释道,“你们需要在这里接受初步处理和评估。”
直升机降落在建筑群中央的停机坪上。舱门打开,几个穿着同样黑色作战服、表情冷漠的人员已经等候在外,推着两副担架车。
沈衿紧紧抱着林序,不肯松手。
隼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沈顾问,配合是最好的选择。你伤得很重,也需要治疗。而且,你觉得你现在有能力带着他离开这里吗?”
沈衿环顾四周,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枪口和监控对着他们。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屈辱和愤怒,最终缓缓将林序放在担架车上。他自己也几乎无法站立,被另一人扶上另一副担架车。
他们被快速推入建筑内部。走廊冰冷洁白,灯光惨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特殊的、类似于臭氧的味道。一道道厚重的气密门在身后无声滑过,每一步都仿佛离外面的世界更远。
林序被推往一个方向,沈衿则被推向另一个方向。
“等等!我和我弟弟在一起!”沈衿挣扎着想坐起来。
“他需要进入隔离观察室,进行深度扫描和意识域检测。你需要手术清创和抗感染治疗。”隼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不容置疑,“放心,你们很快会‘见面的’。”
沈衿被强行推走,他最后看到的,是林序的担架车消失在走廊尽头一扇更加厚重的金属门后,那门上印着一个醒目的、三重螺旋交织的诡异标志。
手术室的灯光亮得刺眼。麻醉气体吸入后,沈衿的意识逐渐模糊。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仿佛又听到了那扭曲的摇篮曲碎片,以及林序微弱的、绝望的呓语……
……
不知过了多久,沈衿在一片黑暗中醒来。
他躺在一张柔软但冰冷的床上,背后的伤口依旧疼痛,但已经得到了妥善处理。他发现自己在一个没有任何窗户的小房间里,墙壁是柔软的吸音材料,只有头顶一盏昏暗的呼吸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源。门是厚重的金属门,没有窗户,只有一个送饭的小口。
他尝试调动力量,发现身体依旧虚弱,而且似乎被注射了肌肉松弛剂一类的东西。
他被软禁了。
他挣扎着爬下床,走到门边,用力拍打:“有人吗?我要见我弟弟!”
门外没有任何回应。
他靠在门上,无力地滑坐在地。悔恨、愤怒、担忧……种种情绪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最终还是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弟弟。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金属门上的小窗滑开,一份简单的营养餐被推了进来。
“我弟弟呢?!林序在哪里?!”沈衿扑到门口急问。
外面的人没有回答,小窗迅速关上。
沈衿愤怒地一拳砸在吸音墙上,软绵绵的墙壁吸收了他的力量,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绝望开始蔓延。
就在他几乎要失去希望时,房间顶角的广播系统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冰冷的、经过处理的声音:
“沈衿先生。如果你想见你弟弟,配合我们完成一项简单的测试。”
沈衿立刻抬头:“什么测试?”
“我们会将你弟弟意识域的一些‘碎片’投影给你。你需要辨认出哪些是‘他’的,哪些是……‘它’的残留。这有助于我们评估他的稳定性和净化程度。”
话音落下,房间对面那面空白的墙壁突然亮了起来,变成了一块巨大的屏幕。
屏幕上开始快速闪过一系列混乱破碎的画面、符号和难以形容的扭曲影像——
· 一个旋转的、沉默的八音盒,散发着幽蓝微光(温暖/宁静?)。
· 无尽的、冰冷的黑暗虚空,其中有一个巨大的、饥饿的阴影(恐惧/吞噬)。
· 母亲哼着歌的模糊侧脸(温暖/怀念)。
· 扭曲的、由无数尖叫人脸构成的摇篮曲乐谱(疯狂/亵渎)。
· 实验室燃烧的火焰(痛苦/逃离)。
· 卡尔曼狂热扭曲的笑容(厌恶/危险)。
· ……还有更多难以名状的、光怪陆离的碎片……
这些碎片高速闪烁、交织、重叠,疯狂地冲击着沈衿的视觉和意识!它们都带着林序的精神印记,但却散发着截然不同的“气息”!
沈衿感到头痛欲裂,但他强迫自己死死盯着屏幕,全力去感知、去分辨!
“左边!第三个符号!是‘它’的!”他嘶哑地喊道,凭借着自己对那种虚无冰冷气息的本能厌恶做出判断。
“右下角!那个燃烧的窗框!是小序的记忆!”那是他们逃离实验室时的画面碎片!
“中间!那个扭曲的音符!是干扰!是‘它’的!”
他竭尽全力,凭借着对弟弟的了解和自己敏锐的直觉,艰难地进行着分辨。这个过程极其消耗心神,仿佛在情绪的刀尖上跳舞。
突然,屏幕上的影像定格了。
那是一段非常短暂、极其模湖的监控录像片段——视角似乎来自某个实验设备的内部摄像头。
画面中,年轻的母亲(汉斯博士)脸色苍白而决绝,她正快速地将一个数据存储芯片插入控制台,然后勐地拉下一个红色的紧急制动阀!
她对着摄像头,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眼中满是泪水和决别。
然后,画面被剧烈的爆炸和雪花点淹没。
沈衿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他读懂了那两个字的唇语——
“……沈……渊……”
那是他的名字!他原本的名字!在进入组织后就被弃用了!
母亲最后时刻……是在呼唤他?警告他?还是……将什么托付给了他?
没等他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屏幕突然熄灭。
房间再次陷入昏暗。
那个冰冷的广播声音再次响起:
“测试结束。感谢你的配合,沈渊先生。”
广播关闭。
门外传来了电子锁解锁的“卡哒”声。
金属门缓缓向一侧滑开。
门外站着隼,她的表情依旧冷漠,但眼神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
“你的弟弟想见你。”她侧身让开通道,“跟我来。”
沈衿(沈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踉跄着站起身,跟着她走向那条冰冷而漫长的走廊。
他知道,前方的路或许更加艰难。
但他终于,又一次,听到了弟弟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