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薄荷糖包装被捏得咯吱作响,塑料尖锐的触感刺着掌心。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映在江屿镜片上,将那行冰冷的警告和伞下男人极具压迫感的身影烙印进瞳孔深处。血液仿佛真的凝固了,寒意从尾椎骨一路炸到头皮,连窗外的雨声都瞬间拉远,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擂鼓的巨响。
凌锋的父亲。
那个操控着凌锋人生、将照片上灿烂笑容的孩童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男人。他不仅知道自己的存在,而且……警告来得如此直接、赤裸,带着居高临下的碾压力。
“离凌锋远点。”
凌锋刚才的疏离、冰冷,甚至近乎狼狈的逃避,瞬间有了一个冰冷而残酷的注脚。他不是冷漠,他是在……切割。用一种最笨拙、也最伤人的方式,试图把他推离风暴的中心。
一股混杂着愤怒、心疼和强烈不甘的情绪猛地冲上江屿的喉头,压过了最初的寒意。他凭什么?凭什么用这种方式替自己做决定?凭什么认为他江屿会怕?
教室里的人几乎走光了,只剩下几个值日生在慢吞吞地打扫。光线昏暗,无人注意角落里的暗涌。
江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镜片后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像被冰水淬过的玻璃。他没有解锁手机去点开那条信息查看详情——那可能触发某种追踪或已读回执。他只是迅速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相机,调到专业模式,关闭闪光灯,将屏幕亮度调到最低。
然后,他冷静地、像一个最精密的仪器操作员,对着课桌抽屉里那条显示着预览信息的陌生手机屏幕,调整焦距、感光度。指尖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屏幕的冷光在他专注的瞳孔里跳跃。
“咔嚓。”
一声极轻微的电子快门声被淹没在值日生拖地的噪音里。屏幕上那条充满威胁的信息和那张极具压迫感的偷拍照,被清晰地定格在他自己的手机相册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解锁那条陌生信息。
没有署名,没有多余的话,只有那句冰冷的警告孤零零地悬挂在对话框顶端。那张照片点开后,像素略低,但伞下男人那线条冷硬的下颌,冰冷审视的眼神,以及他身后那辆如同钢铁怪兽般的黑色轿车,都散发着不容错辨的权势和寒意。拍摄时间显示是昨天傍晚,正是他冒雨去便利店买糖的时候。
对方在告诉他: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注视之下。
江屿面无表情地截屏保存,然后将这条陌生信息连同号码一起,彻底删除。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背脊才微微松懈下来,靠上冰冷的椅背。掌心里那条薄荷糖的棱角硌得生疼。
他低头看着糖,又看了看手机相册里那张偷拍照。凌锋父亲冰冷的眼神,和凌锋离去时那带着狼狈和压抑痛苦的背影,在他脑中反复交叠。
他不能退。
不仅是因为对凌锋那份早已超出好奇的、复杂而执着的情感,更因为一种被彻底激起的反骨——凭什么要按别人的剧本走?凭什么要畏惧这种藏在伞下的威胁?
雨声似乎更大了,敲打着窗户,如同密集的鼓点。江屿将那条薄荷糖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塑料包装硌着指节,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他收拾好书包,将手机和那颗被攥得温热的糖一起塞进口袋,起身离开。
教学楼外,雨幕连天。昏黄的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破碎的光晕。他没带伞,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头发和肩头,顺着后颈流下,带来刺骨的寒意。他拉高了校服外套的拉链,将书包顶在头上,毫不犹豫地冲入雨中。
校门口那条街,正是照片拍摄的地点。此刻空空荡荡,只有雨水冲刷着路面,那辆黑色轿车早已不见踪影,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无形的压力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江屿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光锐利地扫过街角,搜寻着可能的监视点,像一只在暴雨中依然保持警觉的幼兽。
就在他快步穿过空旷的校门广场,即将汇入校外街道的人流时——
“江屿?”
一个略带沙哑、透着岁月痕迹的声音在侧后方响起。
江屿猛地停步,警惕地回头。
昏黄的路灯下,传达室门口的老校工正站在那里。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装,外面套着同样陈旧的透明雨衣,手里拿着一把看起来用了很多年、伞骨有些歪斜的大黑伞。老校工的面容在雨衣兜帽下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亮,此刻正温和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看着浑身湿透的江屿。
“雨这么大,怎么也不带伞?”老校工的声音不高,穿透雨幕却异常清晰。他往前走了几步,将手中的旧黑伞递了过来。“拿着,别淋病了。”
江屿愣住了。他认得这位老校工,姓陈,大家都叫他陈伯。他总是在清晨默默打扫落叶,傍晚整理废弃试卷,沉默得像校园背景里的一棵树。江屿甚至没怎么和他说过话。此刻,在这冰冷的雨夜,在刚刚经历过赤裸裸的威胁之后,这突如其来的、不带任何目的的善意,像一颗投入寒潭的石子,激起了难以言喻的波澜。
“陈伯……我……”江屿有些迟疑,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有些刺痛。
“拿着吧,小伙子。”陈伯不由分说地把伞柄塞进江屿手里。伞柄是木头的,被磨得光滑温润,带着老人掌心的暖意,与冰冷的雨水形成鲜明对比。“这把伞旧是旧了点,但骨架还算硬朗,遮雨没问题。”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江屿紧抿的唇和湿透的肩头,又补充了一句,“天黑了,雨又大,早点回家。路上……当心点。”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眼神里似乎藏着江屿看不懂的深意。
“谢谢陈伯。”江屿握紧了温润的伞柄,一股暖流顺着掌心蔓延开,驱散了些许寒意。他没有推辞。
陈伯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佝偻着背,慢悠悠地走回他那亮着昏黄灯光的传达室小屋。门口那块写着“传达室”三个字的旧木牌,在风雨中轻轻摇晃。
撑开伞,陈旧但厚实的伞面“嘭”地一声张开,隔绝了头顶冰冷的雨水,圈出一小片干燥的空间。江屿站在伞下,回头望了一眼那亮着暖黄灯光的传达室小窗,又望了望凌锋下午消失的那条昏暗走廊方向。
冰冷的威胁,刻意的疏离,无声的守护……还有此刻手中这把旧伞传递的、来自陌生人的暖意。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在他心中翻腾。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雨水腥味的冰冷空气,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他掏出手机,点开相册,看着那张偷拍来的照片——伞下男人冰冷的下颌轮廓如同刀锋。然后,他手指滑动,点开了另一个加密文件夹。
里面静静躺着一张照片:那是他之前偶然拍下的,凌锋掉落的草稿纸一角。上面写满了流畅而深奥的数学推导,笔迹力透纸背,与凌锋平时那副懒散学渣的形象判若两人。
两张照片,一个代表冰冷残酷的现实威胁,一个代表被刻意掩埋的灼热真相。
江屿的目光在两张照片之间来回逡巡,镜片后的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冷静而炽烈。他关掉屏幕,将手机紧紧攥住,连同口袋里那条薄荷糖。
伞外,雨声滂沱,世界一片混沌。伞下,少年挺直的背脊像一把出鞘的剑。他不再犹豫,迈开脚步,踏着积水,坚定地走进了雨幕深处。方向,不是回家的路,而是城市图书馆的方向——那里有全市最快的公共网络和最安静的角落。
他需要知道,那个藏在伞下的男人,到底是谁。凌锋背负的,又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