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物理竞赛结果公布的速度快得惊人。仅仅隔了一天,大红喜报就贴满了校园宣传栏最醒目的位置,如同滚烫的烙印,狠狠烫在那些曾对江屿投以质疑目光的人脸上。
热烈祝贺我校高三(1)班江屿同学在第三十二届省级物理竞赛决赛中勇夺特等奖(全省第一名)!
特等奖!全省第一!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掀起的风暴远超所有人的想象。课间操的广播甚至中断了常规音乐,校长激动得微微发颤的声音响彻整个校园:“……江屿同学以近乎满分的绝对优势,刷新了我校在该项赛事上的历史最佳成绩!这不仅是他个人的荣耀,更是我校素质教育结出的璀璨硕果!”
整个操场瞬间炸开了锅。
“卧槽!全省第一?!”
“特等奖?!不是一等奖,是特等?!”
“我就说那天考场他反应怎么那么快!原来是大神!”
“之前谁传他为了凌锋自毁前途的?打脸不?啪啪响啊!”
议论声、惊叹声、羡慕的目光如同潮水般涌向独自站在班级队伍末尾的江屿。他穿着整洁的校服,脊背挺得笔直,脸上却没有任何狂喜或激动,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那双不再被镜片遮挡的眼睛,迎着刺目的阳光,清晰地映出远处宣传栏上那排硕大的红字,也映出周围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
赵主任站在主席台一侧,脸色变幻不定,最终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带头鼓起掌来。他看向江屿的眼神复杂无比——有被打脸的难堪,有被“硕果”光环笼罩的不得已,更深处,却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这个学生,已经彻底挣脱了他试图施加的“规则”缰绳,以一种他无法掌控、甚至无法理解的方式,爆发出了令人炫目的光芒。
江屿的父母也被校方特意请来了。沈静紧紧抓着江明远的胳膊,看着儿子在万众瞩目下依旧疏离沉静的侧影,眼泪无声地往下掉,这一次,是混杂着骄傲、心疼和更深迷茫的泪水。江明远则死死盯着那张大红喜报,嘴唇紧抿。儿子的成就无可争议,耀眼夺目,但这光芒却像一把双刃剑,彻底斩断了他们之间那条名为“控制”与“期望”的脐带。儿子那句冰冷的“我看得清”和拒绝新眼镜的画面,反复在他脑中重放。他赢了,赢得如此彻底,却也赢得如此……决绝。
江屿无视了所有投向他的目光,包括父母那复杂难辨的视线。他的指尖在裤袋里,紧紧攥着那块早已被体温焐热、边缘几乎被磨平的薄荷糖纸。锐利的棱角刺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也带来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凌锋,你看到了吗?
这颗星,我摘到了。
它足够亮,亮到足以穿透你父亲筑起的高墙。
然而,“明心”私立医院顶层的VIP病房,却如同另一个冰冷死寂的世界。
厚重的防弹玻璃隔绝了大部分阳光,恒温恒湿系统发出极低的白噪音。凌锋穿着柔软昂贵的病号服,靠坐在宽大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眼下是浓重的青影。他偏着头,沉默地望着窗外被切割成方块的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琉璃人偶。
他面前的移动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餐点,热气早已散尽,变得冰冷油腻,一口未动。旁边的心电监护仪上,代表心率的绿色线条平稳地跳动着,却显得异常单调。
病房门无声滑开。穿着考究、面容冷峻的凌振坤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穿着白大褂、神情谨慎的主任医师。
凌振坤的目光扫过纹丝未动的餐点,落在儿子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冰冷。
“少爷还是拒绝进食?”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惯常的命令口吻。
“是的,凌先生。”主任医师低声汇报,额角渗出细汗,“营养液一直在维持,但这样下去,对身体机能的损害会很大。心理评估显示,少爷处于深度抑郁和应激状态,对外界刺激反应极度迟钝……”
凌振坤抬手,制止了医生的汇报。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凌锋,声音如同淬了冰:“凌锋,绝食?这就是你最新的反抗方式?幼稚!愚蠢!你以为这样能威胁到我什么?只会让你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废物!”
凌锋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目光依旧凝固在窗外那片灰暗的天空上,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指尖冰凉。
凌振坤眼底闪过一丝极深的愠怒,但他强压了下去,语气转为一种更冰冷的、带着掌控意味的宣告:“你以为躲在这里,外面就风平浪静了?你那个‘好同桌’,江屿,刚刚拿了省级物理竞赛的特等奖,全省第一。现在,他是所有名校争抢的香饽饽,前途一片光明。”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凌锋的反应。果然,在听到“江屿”和“全省第一”时,凌锋空洞的眼神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如同死水被投入了一颗石子。他猛地转过头,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睛里,瞬间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一丝微弱的亮光,随即又被更深沉的痛苦和担忧淹没。
他知道了……他做到了!可是……
凌振坤捕捉到了这瞬间的波动,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满意的弧度,如同猎人看着掉入陷阱的猎物最后的挣扎:“看到了?这才是聪明人的选择!用实力证明自己,而不是像你一样,用自毁来博取无谓的关注!他比你清醒得多!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前途!而你……”他俯下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毒蛇般的恶意,“只会拖累他!让他也变成别人眼中的笑话!”
“拖累”两个字,如同两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凌锋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他身体猛地一颤,眼神中那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自我厌弃。他痛苦地闭上眼,将头重新扭向窗外,肩膀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凌振坤直起身,对医生冷冷吩咐:“加大营养液剂量,必要时,采取强制措施。我不需要一个意志消沉的继承人。” 说完,他不再看床上那个仿佛失去所有生气的儿子一眼,转身大步离开病房,冰冷的脚步声在死寂的空间里回荡。
病房门再次无声闭合,将绝望彻底锁死在这片镀金的囚笼里。
江屿是在放学后,利用学校机房的电脑再次连接“探针”时,捕捉到那段加密传输的、来自护士站内部通讯的碎片化信息的。
信号微弱且不稳定,显然是病房内某种短距离设备发出的。他屏住呼吸,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剥离干扰,捕捉那微弱却至关重要的信号流。
几行断断续续的文字在屏幕上艰难地拼凑出来:
“……持续拒食……仅靠营养液……精神状态极差……凌先生施压……强制注射预案……”
“……提及‘江屿’‘竞赛第一’……反应剧烈……后陷入更深度封闭……”
“……生命体征平稳但心理指标……高危……需密切……”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江屿的眼底!拒食?强制注射?提及他名字后更深的封闭?心理高危?!
“砰——!”
江屿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储物柜上!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机房里炸开,柜门瞬间凹陷下去一个清晰的拳印!指骨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头那撕裂般的愤怒和恐惧!
凌振坤!他不仅囚禁了凌锋的身体,还要用最恶毒的方式摧毁他的精神!用他江屿的成功作为打击凌锋的武器!
那个在考场上一人救场、冷静指出规则漏洞的学神消失了。此刻的江屿,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眼底燃烧着骇人的火焰,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灼人的热度。理智的弦在巨大的冲击下绷紧到了极致,濒临断裂的边缘。
他强迫自己将颤抖的、砸得生疼的手掌握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更尖锐的痛楚来维持最后一丝清明。不能乱!凌锋在等他!他不能乱!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几行冰冷的文字,尤其是“强制注射预案”那几个字,如同毒蛇的信子。不行!绝对不行!那对凌锋的精神将是毁灭性的二次伤害!
必须做点什么!立刻!马上!
就在江屿的思维如同暴风般旋转,寻找着任何可能突破这囚笼缝隙的方法时,机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陈老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用干净手帕仔细包裹着的小物件。他的脸色异常凝重,眼神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重和悲悯。
“小屿,”陈老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他托人……拼死带出来的东西。”
陈老缓缓走到江屿面前,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一层层揭开那块洗得发白的手帕。
一枚小巧、低调、却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黑色耳钉,静静地躺在柔软的棉布中央。
是凌锋从不离身的那枚耳钉!他母亲的遗物!象征着他真实自我的最后信物!
江屿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凌锋把它送出来了?在这种时候?这意味着什么?是诀别?还是……最后的托付?
陈老看着江屿瞬间煞白的脸和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呜咽的悲怆:“看守他的人里……有个心软的护工……他趁着凌振坤离开,凌锋短暂清醒的片刻……把这东西塞给了她……他只说了一句……”
陈老顿了顿,浑浊的老眼里泛起泪光,一字一句地复述:
“‘告诉他……别管我了……带着它……去看星星……’”
“嗡——!”
江屿的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极致的愤怒、锥心的痛楚、还有那被凌锋以如此惨烈方式托付的、沉甸甸的信任与绝望,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
他猛地伸出手,几乎是抢一般,将那枚还带着一丝微弱体温的黑色耳钉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棱角深深嵌入他刚刚砸伤的掌心肌肤,与血和汗混在一起,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尖锐到极致的痛楚!
“凌锋……”江屿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和不顾一切的决绝,“你休想!”
他抬起头,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眸死死盯住陈老,又仿佛穿透了墙壁,刺向那座名为“明心”的囚笼。
“想让我放弃?带着你的耳钉去看星星?”江屿的嘴角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燃烧的弧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炼狱中淬炼而出,“做梦!”
“我就是爬,也要爬进那间病房!”
“我就是死,也要把你从那个地狱里拖出来!”
“凌振坤……”他念出这个名字,如同宣判,“你等着!”
机房惨白的灯光下,少年紧握着那枚染血的耳钉,如同握着一柄出鞘的复仇之剑,周身散发出玉石俱焚的惨烈气息。风暴,已不再是远方的闷雷,而是化作了席卷一切的烈焰龙卷,在他眼中疯狂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