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锋瞳孔中的收缩只持续了一瞬,那被江屿话语点燃的星火,迅速燎原成一片沉静的、却足以焚毁一切枷锁的烈焰。
他没有再看江屿,而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直了身体。那动作依旧带着虚弱的滞涩,仿佛每一寸骨骼和肌肉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他终究是站起来了。苍白的面色映衬下,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所有的迷茫、脆弱、自我厌弃都被焚烧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锐利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楼下的喧嚣如同背景噪音般被他隔绝在外。他的目光越过江屿的肩膀,精准地锁定了教室门口——那里,去而复返的教导主任赵德海正带着两个保安,脸色铁青地堵在那里,显然是被成绩公布后更汹涌的舆论和质疑逼了回来,准备强行拿人。
“凌锋!江屿!立刻跟我去教导处!现在!立刻!”赵德海的咆哮声压过了楼下的嘈杂,带着气急败坏的狰狞。他身后两个保安上前一步,威胁意味十足。
教室里的同学被这阵势吓得噤若寒蝉,纷纷后退。
江屿眉头紧蹙,下意识地又要挡在凌锋身前。
然而,这一次,凌锋的动作比他更快。
一只缠着纱布、却异常稳定的手,轻轻却不容置疑地按在了江屿的手臂上,阻止了他上前的动作。
江屿愕然转头,对上凌锋的视线。
凌锋没有看他,只是对他极轻微地摇了一下头。那眼神似乎在说:这次,我来。
然后,凌锋抬起了眼,目光平静地迎向暴怒的赵德海。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不再虚弱,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冰冷,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冻结喧嚣的力量:
“赵主任,关于成绩,你有疑问?”
赵德海被他这平静无波的态度噎了一下,随即更加愤怒:“疑问?凌锋!你交的是白卷!空白卷怎么可能有分数?!这分明是严重的系统错误,或者是……!”他话没说完,但“作弊”两个字几乎写在了脸上。
“或者是作弊?”凌锋替他说了出来,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您认为,我能在交白卷的情况下,作弊考出726分,年级第二?”
“你……!”赵德海脸涨成猪肝色,“这根本不合逻辑!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你必须接受调查!”
“逻辑?”凌锋轻轻重复了一遍,那丝冰冷的笑意加深了,却未达眼底,“赵主任,您刚才也听到了,那道奥数压轴题,我的解法,合乎逻辑吗?”
赵德海一时语塞。他刚才虽然在门外,但教室里的死寂和随后的惊呼他听得一清二楚,李老师那激动到发颤的声音他也听到了。那道题的超纲程度他是知道的,凌锋那简洁到极致的方法,根本不是普通学生能想到的,甚至超越了标准答案!
“那……那只能说明你……你或许在某些方面……”赵德海词穷,逻辑链开始崩塌。
“或许我,本来就能考到这个分数。”凌锋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只是我平时,不想考而已。”
教室里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这句话,比任何辩解都更具冲击力!
“荒唐!荒谬绝伦!”赵德海彻底失态,“你一个常年垫底、打架斗殴、屡教不改的学生,你说你不想考?你以为你是谁?!天才吗?!!”
“我不是天才。”凌锋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可怕,他缓缓抬起那只被纱布包裹的右手,尽管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依旧稳稳地指着楼下的方向,指向那片依旧沸腾的公告栏,“但726分的成绩,现在就在那里。白纸黑字,印着我的名字。”
他顿了顿,目光如冰刃般刮过赵德海和那两个保安,最终扫过教室里每一个震惊的面孔。
“您,你们,任何一个人,如果对这分数有异议。”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挑衅和决绝,“现在。就在这里。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随便哪一科,随便哪一套题,您来出,我来答。”
“如果,”他一字一顿,目光死死钉在赵德海脸上,“我做不到满分,或者接近满分…不用您开除,我凌锋,自己滚出这个学校,永远不再踏进一步。”
“但如果我做到了…”他声音压低,却带着更重的威胁和冷意,“就请赵主任,还有所有觉得我‘作弊’、是‘废物’、是‘疯子’的人,闭上嘴。并且,为我昨天被无故带走、今天被无端质疑…公开道歉。”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楼下的喧嚣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都被凌锋这石破天惊的、近乎疯狂的“宣战”震得魂飞魄散。
当众重考?科目任选?题任出?做不到满分就自动退学?
这已经不是自信,这简直是疯狂!是赌上一切的豪赌!
江屿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看着凌锋挺得笔直却微微颤抖的脊背,看着他那苍白如纸却写满不容侵犯的侧脸,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担忧、震惊和无法言喻的灼热情绪瞬间淹没了他。他知道,凌锋是在用最极端、最惨烈的方式,来回击所有的污蔑,来撕碎所有的伪装,来…捍卫他刚刚被迫承认的“位置”。
赵德海被这突如其来的将军将得目瞪口呆,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他张着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答应?万一…万一这疯子真的做到了呢?他岂不是要当着全校的面道歉?不答应?那他之前所有的指控和刁难都成了笑话,如何服众?
就在这时,班主任李老师猛地站了起来,他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激动和震惊,声音却异常坚定:“赵主任!我觉得凌锋同学这个提议,可以接受!这是澄清事实最好的办法!我愿意现场监考!就在这里!”
“我也愿意!”物理老师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门口,显然是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来的,他看着凌锋的眼神充满了发现瑰宝般的光芒,“题我来出!就用今年物理奥林匹克初赛的备用卷!难度绝对够!”
“还有我!”“算我一个!”几个其他科目的老师也纷纷出声。凌锋刚才那句解题思路带来的震撼尚未平息,他们太想亲眼验证,这个隐藏至深的学生,到底还有多少惊人的实力!
形势瞬间逆转。
赵德海被架在了火上,骑虎难下。他看着周围老师们跃跃欲试的目光,看着教室里学生们屏息以待的眼神,看着凌锋那双冰冷执拗、仿佛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眼睛,最终只能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一场前所未有的、发生在教室里的、针对一场月考成绩的“终极验证”,就此拉开序幕。
没有多余的桌椅,凌锋就站在讲台旁。江屿默默地将自己的椅子和答题垫板搬了过去,放在他身边。两人视线短暂交汇,江屿眼中是全然的信任和支持,凌锋眼中则是一片沉静的、破开迷雾般的决然。
第一科,物理。奥林匹克难度的试卷发了下来,题目艰深晦涩,计算量极大。
凌锋左手拿起笔——他的右手依旧缠着厚厚的纱布,无法用力。但他没有丝毫迟疑,目光扫过题目,笔尖便在纸上飞速移动起来。公式、推导、计算…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仿佛答案早已刻在他的脑中。左手写字的速度和准确度竟然丝毫不逊色于常人右手!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只剩下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以及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物理老师站在旁边,眼睛越瞪越大,脸上的震惊和狂喜几乎无法掩饰。
江屿站在人群最前方,目光紧紧跟随着凌锋的笔尖,心跳如鼓。他看着那些自己都需要思考片刻的难题,在凌锋笔下如同温顺的溪流般被轻易驯服、解答。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和酸楚同时冲击着他的心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当凌锋写下最后一个答案,放下笔时,物理老师几乎是抢一般地抓过试卷,当场批阅。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选择题,全对。
填空题,全对。
计算题…步骤清晰,答案精准。
实验题…原理透彻,设计巧妙。
最后一道压轴的大题,正是刚才他在课堂上点破思路的那道题的变形,他用了另一种更简洁的向量方法,完美解答。
“满…满分…”物理老师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抬起头,看着凌锋,如同看着一个怪物,“而且是…奥赛标准的满分…”
“轰——!”教室里的死寂再次被打破,惊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下一科!数学!”数学老师迫不及待地挤上前,将自己压箱底的、据说难倒过无数竞赛生的卷子拍在了凌锋面前。
凌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接过卷子,再次拿起笔。
他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一些,额角的冷汗汇聚成珠,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但他握笔的手依旧稳定,眼神依旧专注锐利。
数学,满分。
英语,作文稍扣两分,148。
化学,满分。
……
一科接着一科。
凌锋像一台不知疲倦、精准无比的答题机器,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将自己深藏的、足以碾压所有人的智力天赋,毫无保留地、血淋淋地剖开,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每一次“满分”或近乎满分的宣判,都像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在那些曾经质疑、嘲讽、轻蔑过他的人脸上。教室里的气氛从最初的震惊、怀疑,逐渐转变为一种近乎恐惧的敬畏和难以置信的狂热。
江屿的心,随着凌锋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和越来越急促却强行压抑的呼吸,一点点地被攥紧。他知道凌锋在透支,在用最后的精神和体力支撑这场惨烈的证明。
当最后一科的成绩被宣布出来,又是一个惊人的高分时,凌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扶住了讲台,才勉强站稳。
整个教室,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被绝对实力彻底征服后的静默。
赵德海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凌锋缓缓地抬起眼,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赵德海脸上。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疲惫和虚弱而低哑,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赵主任…道歉。”
赵德海脸色煞白,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尤其是在几位老师沉默却坚持的注视下,他艰难地蠕动着嘴唇,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对…对不起…是学校…调查不周…”
凌锋似乎连听完这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得到这勉强算数的道歉后,他强撑的那口气仿佛瞬间泄去。
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声音和光线急速远去。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他感觉到一双手臂猛地扶住了他下滑的身体,耳边传来江屿一声失控的、带着惊惶的呼喊:
“凌锋!!”
整个世界,在他耳边彻底安静了下来。
只有那只紧紧抓住他的、颤抖却无比温暖的手,成为了意识沉浮中唯一的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