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凌锋略显苍白的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葡萄糖液体安静地滴落，医务室里只剩下两人平缓的呼吸声。江屿握着凌锋的手，感受着那冰凉的指尖在自己掌心下逐渐回暖，仿佛某种无声的承诺正在传递。

“感觉怎么样？”江屿低声问，打破了这片宁静。

凌锋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死不了。”声音依旧沙哑，却没了之前的狂暴，只剩下一种疲惫过后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他微微动了动被江屿握着的手指，“你那个帖子…很厉害。”

江屿没接话，只是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算作回应。他不需要凌锋的夸奖，他只需要凌锋平安。

休息时间不长。输完液，凌锋坚持要回教室。江屿没阻拦，只是默默跟在他身侧半步之后，像一道沉默而坚定的影子。踏出医务室门的瞬间，走廊上若有若无的窥探目光如同实质般扫射过来。凌锋脚步微顿，脊背下意识地挺直，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姿态。江屿则推了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两人一前一后，无视了所有的指点和窃语，径直走向教学楼。

公告栏前依旧围着一小撮人，对着刚贴出的重考后年级总排名指指点点。当凌锋和江屿走近时，人群像摩西分海般自动让开一条路，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巨大的红榜上，第一名的位置，赫然印着两个鲜红的大字：凌锋。
总分：732。
紧随其后，第二名：江屿，总分：728。
再往下，断层式的差距。

空气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那些曾经认定凌锋作弊、鄙夷他“混混”身份的目光，此刻充满了震惊、复杂，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三科重考满分，硬生生从“万年老二”江屿头上夺走第一，用实力将所有的质疑狠狠碾碎在脚下！这是最无声也最有力的反击。

凌锋的目光在榜首自己的名字上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得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漠然。他移开视线，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符号。江屿则抬头看着那排名，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种纯粹的、为凌锋感到骄傲的弧度。

“恭喜。”江屿的声音很轻，只有身边的凌锋能听见。

凌锋侧头看他，撞进那双清澈眸子里毫无杂质的真诚。心底某个坚硬角落，似乎被这简单的两个字轻轻触碰了一下。他扯了扯嘴角，没说话，但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些许。

然而，风暴并未真正平息。

下午的物理课结束，物理竞赛校内选拔负责人李老师（那位曾发现凌锋草稿纸异常的教育理想主义者）将江屿叫到了办公室。凌锋靠在办公室外的走廊墙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耳垂上那枚冰冷的黑色耳钉。

办公室内。
李老师将一份物理竞赛报名推荐表递给江屿，脸上带着惋惜：“江屿，这是你的推荐表，填好交给我。你的实力，参加全国赛绝对没问题。”

江屿接过表格，目光扫过，平静地问：“李老师，凌锋的呢？他的物理成绩，这次重考是满分，总分也是年级第一。”

李老师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赵主任那边…卡住了。他说凌锋同学…之前的‘行为’和‘家庭背景’存在争议，需要‘再观察观察’，暂时…不符合竞赛选拔‘品学兼优’的标准。”李老师的语气充满了无奈和一丝愤怒，“简直荒谬！成绩和能力摆在这里！”

江屿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品学兼优的标准，是成绩和品行，还是赵主任的个人好恶和某些人的背景压力？”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质问的力量。

李老师被问得一时语塞，只能摇头苦笑：“学校有学校的流程…我再争取一下。”

江屿没再说什么，拿着自己的推荐表走出办公室，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凌锋看他出来，站直身体，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表格上，瞬间了然。他嗤笑一声，带着惯常的嘲弄：“意料之中。赵秃头也就这点本事了。”他习惯性地想去摸口袋里的烟盒，指尖刚触到冰冷的金属外壳，动作却顿住了。他抬眼，看向江屿。

江屿的目光正落在他摸向口袋的手上，没有阻止，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像带着某种无形的压力，又或者是一种无声的期待。凌锋的手指在烟盒上停留了几秒，最终烦躁地抽了出来，没有打开，只是用力攥在掌心，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操…”他低骂一声，说不清是骂赵德海，还是骂这该死的烟瘾，又或者是骂这摆脱不掉的压力。他深吸一口气，将烟盒狠狠塞回口袋深处，仿佛在跟什么较劲。

“竞赛的事，我来想办法。”江屿开口道，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规则之内，总有缝隙。”

凌锋看着他清冷侧脸下那份不容置疑的笃定，烦躁的心绪莫名地平息了一点。“随你。”他移开目光，语气硬邦邦的，但攥紧的拳头松开了。

两人并肩走向天台，这是他们习惯性的“避风港”。午后的风带着暖意，吹散了消毒水的味道。凌锋靠在斑驳的水泥围栏上，眺望着远处的操场。阳光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眉宇间那丝化不开的阴郁和疲惫。伪装彻底撕碎后的真实，也意味着要直面所有汹涌而来的恶意和压力，这比戴着面具时更让人心力交瘁。

江屿站在他身边，沉默着。他能感受到凌锋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重的倦怠感。他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小小的、用锡纸包着的薄荷糖——这是他习惯用来提神的东西。他递到凌锋面前。

凌锋低头，看着掌心那颗小小的糖，又看看江屿。少年清俊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眼神干净。他想起医务室里，江屿说的那句“站在你这边，能看到星辰”。

心底那根紧绷的弦，似乎被这小小的糖果和身边沉默的陪伴，轻轻拨动了一下。凌锋没接糖，却鬼使神差地抬起手，不是去拿糖，而是用指尖，极其轻、极其快地碰了一下江屿脖子上那圈尚未完全消退的红痕。动作快得像一道错觉。

“还疼吗？”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江屿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脖子被触碰的地方仿佛有细微的电流窜过。他垂眸，看着凌锋那只迅速收回、此刻正无意识摩挲着自己左耳耳钉的手。那枚小小的黑色耳钉，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点幽暗的光泽。

“不疼。”江屿的声音也低了下去，他注意到凌锋摩挲耳钉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依赖的眷恋，“它…很重要？”他终于问出了这个藏在心底很久的疑问。

凌锋摩挲耳钉的动作猛地顿住。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江屿以为他不会回答。天台的风格外温柔。

“嗯。”最终，一个极轻的音节从凌锋喉间逸出，带着一种沉重的沙哑，“我妈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他没有多说，但这简短的几个字，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理解的大门，让江屿窥见了他冰冷外壳下深埋的伤痕。

江屿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他看着凌锋低垂的侧脸，那平日里总是带着疏离或桀骜的轮廓，此刻在夕阳下显出一种脆弱的弧度。他忽然抬起手，做了一个让凌锋都感到意外的动作——他轻轻摘下了自己鼻梁上的细框眼镜。

视野瞬间变得有些模糊，但世界仿佛也卸下了一层冰冷的框架，变得更加柔和真实。江屿将眼镜握在手里，声音清晰而平静：“有时候，看得太清楚，反而会被框架束缚。”他看向凌锋，那双不再被镜片遮挡的眼睛，褪去了平日的清冷疏离，露出底下更加明亮、甚至带着一丝执拗光芒的瞳孔，直直地望进凌锋眼底。

“凌锋，规则之内没有缝隙，我们就打破规则。竞赛名额，我拿定了。你的那份，我也替你拿回来。”他的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赵德海也好，你爸也罢，谁挡路，就碾过去。”

夕阳的金辉洒在两人身上，一个摘下了眼镜，眼神锐利如出鞘之剑；一个摩挲着母亲的耳钉，眼底翻涌着复杂的光芒。这一刻，他们不再是学神与他的痞子同桌，而是两个决定共同对抗整个世界的少年。

就在这时，江屿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浩发来的消息，只有一行触目惊心的字：
“江神！那个匿名帖被删了！论坛管理员说是‘上级指示’！赵秃头在删帖记录里！”

风暴，从未真正远离，它只是短暂地蛰伏，酝酿着更猛烈的反扑。而这一次，对手的獠牙，似乎伸得更长，也更隐蔽了。

凌锋看着江屿瞬间冷下去的脸色，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而狂傲的弧度，眼底的疲惫被一种锐利的战意取代：“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安生。”他指尖再次用力摩挲了一下那枚冰冷的耳钉，仿佛在汲取力量，“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