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海摔门而去留下的死寂,在精密仪器实验室里持续发酵。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剩下的四个集训队员眼神飘忽,坐立不安,时不时偷偷瞟向窗边那个重新陷入慵懒姿态的身影,目光里充满了惊疑未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刚才那一幕太过诡异,太过……骇人。那台老机器精准无比的“语音分析”,凌锋恰到好处的一脚“解决故障”,以及赵主任那吃了死苍蝇般的表情……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没人敢问。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比赵德海直白的威胁更令人窒息。
李老师清了清嗓子,努力打破尴尬:“好了,一个小意外,大家继续。我们接着讲题。”他的语气恢复了平静,但看向凌锋的眼神深处,多了几分复杂的探究。他没再追问江屿的思路来源,而是详细讲解了那种巧妙的方法,并延伸了几种应用场景。
接下来的集训,在一种极其微妙的氛围中进行。凌锋依旧大部分时间趴着,但再也无人觉得他仅仅是在睡觉。每一次他指尖微小的动作,每一次他看似无意的抬眼,都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张力,牵动着实验室里所有人的神经。
江屿的心绪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草稿纸上那道题的完美解答,像是烙铁一样烫在他的脑海里。那不是他的思路,是凌锋的。是凌锋用那种近乎儿戏又惊世骇俗的方式,传递给了他。
更让他心潮翻涌的是凌锋对赵德海的反击。精准、优雅、狠辣,且不留丝毫痕迹。他将赵德海的权威踩在脚下,用的不是拳头,而是更高级的、碾压式的智力嘲讽。这比打一架更让赵德海难堪。
他是在维护他自己,还是……也包括了当时同样被指桑骂槐、感到愤怒却无法直斥其词的自己?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绕住江屿的心脏,带来一阵陌生的、滚烫的悸动。
集训结束,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另外四个学生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实验室。
江屿收拾好东西,看向还靠在窗边,似乎不急着走的凌锋。夕阳的余晖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模糊的金边,削弱了几分平日里的冷硬,却更显深邃难测。
“不走?”江屿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迟疑。
凌锋侧过头,眼底没什么情绪,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懒懒道:“抽根烟。你先走。”
又是天台。那里似乎成了他唯一的透气口。
江屿的脚步顿住了。他想起了那晚实验室里凌锋掐灭烟时眼底的暴戾,想起了他空荡荡的耳垂。一种强烈的冲动促使他开口,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下周一有数学随堂测,老张说难度不小,重点会放在最后两道拉分题上。”
这话说完,江屿自己都愣了一下。他从来不是会主动和别人分享学习重点的人,尤其对方还是……凌锋。
凌锋似乎也有些意外,眉梢极轻微地挑了一下,那双总是藏着疏离和慵懒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江屿的身影。他嘴角扯起一个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学神这是……给我划重点?”
江屿耳根莫名一热,面上却维持着镇定:“只是陈述事实。你的数学……不需要。”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很笃定。他见识过这家伙在灰尘上写下的思路,那绝不是数学渣滓能拥有的思维高度。
凌锋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带着点沙哑的磁性,敲在江屿的心尖上。“行,知道了。”他摆摆手,转身走向通往天台的那扇小门,背影融入了渐深的暮色里。
江屿站在原地,听着那扇门轻轻合上的声音,心脏却像被那声低笑烫了一下,久久无法平静。
周一,数学随堂测。
果然如江屿所说,张老师出的卷子最后两道大题极其刁钻,综合了多个知识点,计算繁琐,陷阱重重。教室里一片愁云惨淡,哀嚎遍野,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都带着一股绝望感。
江屿一如既往地沉稳答题,但做到最后一道题时,也微微蹙眉,多花了一些时间思考。
而凌锋……他今天破天荒地没有趴下睡觉。他手里转着那支从实验室顺来的铅笔,速度时快时慢,目光偶尔落在卷子上,扫过那些题目,眼神里没什么波澜,仿佛在看一份无关紧要的菜单。
就在江屿终于攻克最后一道题的难点,开始书写步骤时,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凌锋动了。
他拿起笔,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在草稿纸上疯狂演算,而是直接在答题卷上……写了起来?速度不快,甚至有些慢条斯理,但笔尖移动间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和犹豫。
更让江屿瞳孔微缩的是,凌锋书写的位置——他跳过了前面所有的基础题和中等题,直接落在了最后两道压轴题的空位上!
这家伙……连伪装都懒得做了吗?还是说,经过集训队那次,他打算一点点撕开伪装?
不到二十分钟,凌锋搁下了笔。那两张答题卷,前面大片空白,只有最后的位置写着寥寥数行简洁到极致的步骤和最终答案。然后,他熟练地拿出那本厚厚的、书脊上印着《纯粹理性批判》的哲学书,旁若无人地看了起来。
讲台上的张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数次扫过凌锋,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没说什么。他现在对凌锋的态度也变得有些微妙和谨慎。
收卷后,教室里立刻炸开了锅。
“最后那题到底怎么做啊?我完全没思路!”
“完了完了,这次肯定不及格了!”
“江屿,你最后答案是多少?”有人习惯性地围过来问学霸。
江屿报了一个数字。立刻有人哀叹:“完了,不一样!我死了!”
这时,一个声音弱弱地响起:“那个……我好像看到凌锋……他最后写的答案,跟江屿的一样……”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教室后排。
凌锋头也没抬,指尖翻过一页书,仿佛周围的骚动与他无关。
“怎么可能?!他肯定是瞎蒙的!前面题都没写,就蒙最后两题?还能蒙对?”
“可……他步骤好像也写了点……”
“走了狗屎运了吧……”
怀疑和嫉妒再次成为主旋律,但这一次,声音里明显少了之前的笃定,多了几分惊疑不定。
江屿没有参与讨论。他只是看着凌锋。他知道,那不是蒙的。那简洁的步骤里,蕴含的是对数学本质极其深刻的理解。
下午,数学成绩就出来了。张老师效率奇高。
“这次随堂测,难度较大,整体成绩不太理想。最高分还是江屿,98,最后一步有个小瑕疵扣了两分。”张老师说着,目光下意识地又往后排飘了一下,表情变得极其古怪,顿了顿,才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语气念道,“凌锋……35分。”
“噗——”班里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嗤笑声。
“看吧!我就说是蒙的!”
“35分?哈哈,果然还是那个倒数第一!”
张老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压下教室里的骚动,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安静!凌锋同学……前面所有题目未作答,扣65分。最后两道压轴题,全对,步骤……极其精炼,但关键点齐全,满分40分。”
嗤笑声戛然而止。
整个教室陷入了比实验室那次更彻底、更恐怖的死寂。
所有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像是被瞬间冰封。震惊、荒谬、难以置信……最后统统化为一种近乎惊骇的茫然。
只做最后两道最难、分值最高的题,还……全对了?!
这他妈是什么操作?!这还是人类吗?!
江屿猛地转头看向凌锋。
凌锋终于从书本里抬起头,对上江屿震惊的目光。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恶劣的、仿佛终于撕开一层伪装的快意光芒。
随即,他像是厌倦了这场无聊的游戏,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回书页上,只留给大家一个捉摸不透的侧影。
但江屿看见了。他清晰地看见了那一闪而逝的光芒。
那一刻,江屿清晰地听到,自己心里那堵名为“规则”和“常理”的高墙,轰然倒塌了一角。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汹涌、更为滚烫的情绪,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腔。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从凌锋故意展露给他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彻底失控了。而他自己,正无可挽回地被卷入这场由凌锋主导的、危险而迷人的风暴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