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随堂测的结果,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引发的暗流远比实验室那次的公开冲突更加汹涌和持久。课间十分钟变成了大型猜谜现场,每个人都在交头接耳,试图解读凌锋那惊世骇俗的35分背后隐藏的真相。
“他肯定是作弊了!提前偷了答案!”
“偷答案只偷最后两题?还写得那么简略?你偷一个我看看?”
“那就是江屿……不可能!江屿不是那种人!”
“难道他真会?以前全是装的?”
“装三年倒数第一?图什么啊?这心理得多变态……”
流言蜚语像病毒一样扩散,版本越来越离奇。凌锋却仿佛置身于风暴的风眼,是唯一诡异的平静点。他依旧我行我素,对周遭的一切议论报以彻底的漠视,那种毫不在意的态度,反而更让人捉摸不透,心生忌惮。
江屿感受到了比之前更甚的注目礼。那些目光在他和凌锋之间来回逡巡,充满了探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期待,仿佛他是唯一能解开谜题钥匙的持有者。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像被放在聚光灯下炙烤,而他习惯的是一直待在安静清晰的规则阴影里。
然而,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凌锋本身。
那次数学测试后,凌锋似乎进入了一种更加难以预测的状态。他依旧大部分时间趴着,但看的书换了一本更厚的——《存在与虚无》。偶尔,他会抬起眼,目光不再是全然的慵懒或冰冷的锐利,而是带着一种沉静的、几乎算得上专注的打量,落在江屿身上。
那目光不像以前带着玩味或挑衅,更像是在观察一个复杂的、亟待解决的难题。江屿被他看得脊背发麻,指尖发紧,连推眼镜的频率都高了不少。他试图用更冰冷的表情回敬,却发现自己的冷静在对方面前正一点点失效。
这种无声的较量在物理小测时达到了顶峰。
物理老师搞了个突然袭击,题目难度不高,但重在基础概念和速度。卷子发下来,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唰唰的书写声。
江屿习惯性地快速审题,下笔如有神。做到一半时,他无意间瞥向旁边。
凌锋没睡觉,也没看书。他手里拿着笔,却没写。他的视线落在江屿正在书写的笔尖上,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在同步读取他脑中的思路和纸上的答案。
江屿的笔尖猛地一顿,一个数字差点写错。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存在感极强的视线,继续答题,但效率明显慢了下来。他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实质,掠过他的睫毛,他的鼻梁,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
就在江屿快要无法忍受这无声的侵扰时,凌锋动了。他像是终于观察够了,低下头,笔尖开始在自己的卷子上移动。
速度极快。
不是数学测试时那种慢条斯理的精准,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狂暴的效率。选择题几乎不需要思考,选项被直接涂满。填空题的答案简洁到吝啬。大题的计算步骤跳跃得令人眼花缭乱,却又精准地落在每一个关键点上。
江屿甚至还没做完最后一道题,凌锋已经啪的一声搁下了笔。
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炸在江屿耳边。
整个教室的人都下意识地朝这边看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惊悚。
凌锋像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重新拿起那本《存在与虚无》,挡住了自己的脸,也将所有探究的视线隔绝在外。
江屿看着自己还剩一小半的题目,第一次在考场上产生了一种近乎挫败的情绪。他不是嫉妒凌锋的速度,而是被那种举重若轻、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的碾压感震慑住了。这家伙……到底还有多少面目是他没见过的?
下午物理成绩出来,再次引发小型地震。
“江屿,100分。”
“凌锋……95分。”
教室里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95?!他、他不是只写了不到二十分钟吗?”
“前面选择填空全对……大题最后一步好像省略了点东西扣了五分……”
“这他妈是人吗?!”
物理老师看着凌锋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突然降临的外星生物,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问,只是眼神复杂地让课代表把卷子发下去。
发到凌锋时,课代表的手都是抖的。凌锋接过卷子,随意瞥了一眼那鲜红的95分,没什么表情地塞进了桌肚,仿佛那只是一张废纸。
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如同惊弓之鸟般迅速逃离教室,仿佛多待一秒就会被某种无形的压力碾碎。
江屿收拾东西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一些。他看着凌锋像往常一样,第一个站起身,单肩挎着根本没打开过的书包,晃出了教室后门。
鬼使神差地,江屿跟了上去。
他没有跟得很紧,只是保持着一段距离,看着那个高大挺拔却总是透着懒散孤傲的背影穿过喧闹的走廊,走下楼梯,却没有走向校门,而是拐向了实验楼的方向。
又是天台。
江屿的心跳莫名加速。他站在楼梯口的阴影里,看着凌锋熟练地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身影消失在门后。
犹豫只在瞬间。江屿几乎没有思考,也跟着走了上去。
天台风很大,吹得他校服外套猎猎作响。夕阳将整个天台染成一片暖金色,凌锋就站在那片暖金色的中心,背对着他,面向远方的城市轮廓。他没有抽烟,只是那么站着,身影被拉得很长,竟透出一种与平日截然不同的、近乎沉重的寂寥。
听到脚步声,凌锋没有回头,只是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开口,打破了沉默:“学神也翘课了?”
江屿脚步一顿,停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放学了。”他干巴巴地回答。
凌锋低笑了一声,没说话。
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张力。不再是单纯的敌对,也不是脆弱的同盟,更像是一种……彼此心知肚明却又无人捅破的微妙平衡。
“为什么?”江屿听到自己的声音问,清晰却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为什么故意让他们看到?”
无论是数学测试只做压轴题,还是物理小测的急速碾压,都像是在刻意地、一点一点地撕开那层厚重的伪装,将内里的锋芒暴露在世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下。这不符合凌锋一贯谨慎隐藏的行事风格。
凌锋终于缓缓转过身。夕阳在他身后勾勒出金色的轮廓,他的脸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阴影里亮得惊人,牢牢锁定了江屿。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斤的重量,砸在江屿的心上,“装久了,也挺累的。”
江屿的心脏猛地一缩。
“而且,”凌锋向前迈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江屿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被风吹散了的皂角清香,取代了以往的烟味。“有些人,总得让他看清楚,自己惹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的目光落在江屿微微睁大的眼睛上,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里没有玩味,没有嘲讽,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坦诚。
“顺便,”他又逼近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江屿被迫仰头看着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凌锋的声音压得更低,像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也让你看清楚。”
江屿的呼吸骤然停滞。
眼前的人,褪去了全部的懒散伪装,那双眼睛里的锐利和深沉几乎要将他洞穿。强大、危险、迷一样的存在。这就是凌锋撕开一角伪装后,赤裸裸呈现给他的真实。
而他,似乎早已被这风暴默认为中心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