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凌锋那句低沉的“也让你看清楚”,如同实质的撞锤,重重砸在江屿的心防上,裂纹瞬间蔓延开来。他能清晰地看到凌锋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疲惫、孤傲、一丝近乎残忍的坦诚,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希冀?
江屿的呼吸滞在胸口,大脑有瞬间的空白。那双褪去所有伪装的眼睛太过锐利,几乎要将他一直以来的冷静和规则撕裂。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拉开这令人窒息的距离,脚跟却像被钉在了水泥地上,动弹不得。
就在这紧绷的、一触即发的寂静中,一阵突兀的手机震动声响起,是从凌锋裤袋里传来的。
凌锋眼底翻涌的情绪瞬间收敛,快得仿佛只是江屿的错觉。他后退半步,拉开了距离,那种迫人的压力骤然减轻。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手指滑动,直接挂断,然后将手机调成静音塞回口袋。整个过程不到三秒,快得惊人,但他周身的气息却明显冷了下去,比刚才更加疏离。
是那个“家”里打来的吗?江屿几乎可以肯定。他看到了凌锋指尖那一瞬间的僵硬,以及挂断电话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近乎本能的抵触和冰冷。
“看清楚了?”凌锋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慵懒腔调,仿佛刚才那个逼近他、露出獠牙和软肋的人只是幻觉。他甚至还极轻地笑了一下,带着点自嘲,“就这德性。没什么好看的。”
他说完,不再看江屿,转身重新面向栏杆外沉落的夕阳,只留给他一个重新竖起了无形壁垒的侧影。
江屿的心脏却还在狂跳,手心里沁出了一层薄汗。他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凌锋主动撕开了一道口子,又迅速合上,但那惊鸿一瞥的真实,已经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凌锋的背影,第一次没有因为对方的反复无常和拒人千里而感到恼怒或挫败。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占据了他——一种混合着震惊、困惑,以及……强烈探究欲的情绪。
那天之后,学校里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关于凌锋的猜测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因为他的沉默和愈发莫测的行为而愈演愈烈。但他似乎完全不受影响,甚至变本加厉。
英语课上,老师点名让他读一段课文。他懒洋洋地站起来,用一口流利得近乎地道、带着点冷感伦敦腔的英语,毫无障碍地读完了那段充满复杂从句和生僻词汇的文字,发音标准得让英语老师都愣了一下。读完后,他甚至就文中一个隐含的文化背景提出了一个极其刁钻的问题,问得老师一时都有些卡壳。
全班:“……”
接着是化学实验课。两人一组,江屿和凌锋被分到一起。实验要求制备某种气体并验证性质。凌锋全程几乎没怎么看步骤说明,动作却快得惊人,称量、组装仪器、加热、观察现象……行云流水,精准无误,甚至比江屿这个严格按照步骤来的学霸完成得还要快、还要好。最后处理废液时,他随手写下的化学反应方程式,直接用了大学才会学到的离子式,简洁优雅。
同组的化学课代表看得眼睛都直了。
凌锋却只是洗了洗手,靠在实验台边,看着窗外,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次又一次,他在不同的课堂上,用各种方式,漫不经心地展露着冰山一角下的可怕实力。每一次都引起一小片压抑的惊呼和死寂般的震惊。他不再刻意控分,但也不再全力以赴,像是在玩一个无聊的游戏,随意地丢出一点筹码,看着周围人惊骇的表情,然后失去兴趣。
老师们看他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震惊、怀疑,变成了现在的复杂和谨慎。提问他时需要斟酌,批改他卷子时需要做好心理准备。赵德海似乎也暂时偃旗息鼓,没再来找茬,但每次在走廊遇见,看凌锋的眼神都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江屿的心每天都像是在坐过山车。他被这种公开的、却又无人敢捅破的秘密煎熬着。他是唯一知道真相(至少是部分真相)的人,却被迫和所有人一起,每天观看凌锋这场“缓慢自曝”的独角戏。
而凌锋对他的态度,也变得更加难以捉摸。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用专注到令人发毛的目光盯着他,但偶尔,在江屿埋头苦算时,会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短暂停留,又移开。有时,他会极其自然地把江屿需要递过来的实验器材推到他手边,或者在他被老师提问一个超纲难题、微微蹙眉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报出一个关键公式或思路,精准地提示他,然后又立刻恢复事不关己的状态。
这种若有似无的、带着点恶劣趣味的“帮助”,让江屿更加心烦意乱。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集中精神,视线总会不受控制地飘向旁边那个身影。他会注意到凌锋今天看的书又换了一本,注意到他耳垂上那个细小的钉孔似乎快要愈合了,注意到他偶尔看向窗外时,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空茫。
期中考试悄然而至。
这次考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关系到下学期的分班和竞赛资格。整个年级都弥漫着一种紧张的备考气氛。
考场上,寂静无声,只有笔尖摩擦试卷的沙沙声。
江屿摒除杂念,全力答题。题目难度很大,但他准备充分,一路势如破竹。
做到数学卷最后一道压轴题时,他遇到了麻烦。这是一道结合了函数、数列和不等式的综合难题,思路极其刁钻。他尝试了几种方法,都被卡住,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这时,他旁边传来极其轻微的、有规律的敲击声。
笃。笃笃。笃。
是凌锋。他用指尖极轻地、带着某种特定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江屿的心猛地一跳。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边,但那些敲击声却像是有魔力一样钻入他的耳朵。那不是随意的动作,那节奏……摩斯密码?
一个简单的字母序列,在他脑中自动解码——是一个关键但极其冷门的数学定理名称!
江屿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沿着这个定理指引的方向思考下去,堵塞的思路瞬间贯通!他立刻埋头疾书,流畅地写出了完整的解答过程。
写完最后一个数字,交卷铃声刚好响起。
江屿长长吁出一口气,感觉后背都湿了。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
凌锋已经交卷离开了座位,正慢悠悠地往教室外走,仿佛刚才那个在考场上用密码传递答案的人不是他。
成绩在两天后公布。
巨大的红色榜单贴在布告栏上,前面围得水泄不通。
“第一名……江屿!735!”
“哇!这么难还这么高!”
“第二名……等等……凌锋?!730分?!年级第二?!”
“什么?!!”
“他数学150满分?!物理148?!英语145?!这……这……”
整个布告栏前死寂了足足十秒,随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哗然!
年级第二!凌锋!那个公认的垫底学渣!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射向正靠在远处走廊墙边,对这边的轰动毫不知情(或者根本不在意)的凌锋身上。
江屿看着榜单上那个紧挨着自己名字的名字,看着那高得离谱的分数,心脏狂跳得几乎要跃出喉咙。他知道凌锋很强,但没想到……这么强!只比自己低了五分!这意味着除了那道他提示了自己的压轴题,其他所有题目,凌锋几乎做到了完美!
赵德海闻讯赶来,看着榜单,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指着凌锋的方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凌锋终于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懒懒地抬眼看过来。他的目光越过骚动的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榜单前的江屿。
四目相对。
凌锋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个清晰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嚣张和挑衅的弧度。
那不再是伪装,不再是试探。
那是一头沉睡的雄狮,终于慵懒地睁开了眼,对着所有人,亮出了他锋利的爪牙。
江屿站在原地,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冰冷的、却又令人无比亢奋的战栗,从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
风暴,终于彻底降临了。
而他,正站在风暴的最中心,与那头苏醒的雄狮,咫尺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