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上的意外像一块投入冰面的石子，虽然未能立刻让坚冰融化，却实实在在地凿开了一道裂缝。那道裂缝里，透出令江屿心慌意乱又无法忽视的微光。
冷战的气氛依旧存在，但性质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单纯的回避和挑衅，而是掺杂了更多难以言喻的、黏稠的张力。
江屿发现自己无法再像之前那样纯粹地“无视”凌锋。他的目光总会不受控制地飘向旁边，观察凌锋甩动右手腕的小动作——那是格挡时被撞到的地方。虽然凌锋掩饰得很好，但偶尔用力时细微的停顿，还是落入了江屿眼中。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他心底滋生，像是愧疚，又像是……心疼。
他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输了，不仅仅是在智力较量上，更是在某种更隐秘的战场上。
下午的自习课，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书的声音。江屿正在攻克一套数学竞赛模拟题，最后一道函数与几何结合的压轴题卡了他快十分钟，几种常规思路都走进了死胡同。
他蹙着眉，无意识地用笔尾轻敲着额头，全身心沉浸在解题的困局中。
就在这时，旁边一直安静趴着睡觉的凌锋，忽然动了一下。他没有抬头，依旧维持着趴卧的姿势，只是将压在脸下的左手挪开，手指看似随意地在桌面上敲击了几下。
嗒。嗒嗒。嗒。
节奏很轻，带着点慵懒的不耐烦，像是睡梦中无意识的动作。
但江屿的笔尖却猛地顿住了。
那几声轻响，组合起来，恰好是一个极其关键的几何辅助线的切入点！一个他完全没想到的、跳出常规框架的刁钻角度！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血液瞬间涌向大脑。他猛地扭头看向凌锋。
凌锋依旧趴着，呼吸平稳，仿佛睡得正沉，只有那几根刚刚敲击过桌面的手指，此刻正安静地蜷缩着，指尖对着他的方向。
是巧合吗？
江屿死死盯着那只手，又看向凌锋被手臂半掩住的、看不清神情的侧脸。理智告诉他这大概率是巧合，凌锋只是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动作。但某种强烈的直觉，混合着之前无数次被“精准投喂”的经历，让他无法相信这只是巧合。
他深吸一口气，转回头，尝试着按照那个“提示”重新思考。
思路豁然开朗！之前阻塞的地方瞬间贯通，一条清晰简洁的解题路径在脑中迅速形成。他几乎是屏住呼吸，飞快地在草稿纸上演算起来，几分钟后，一个极其漂亮的答案跃然纸上。
解出来了。
用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
巨大的豁然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席卷了他。他再次看向凌锋，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这个人，哪怕在“睡觉”，哪怕在冷战，也能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轻而易举地击碎他苦思冥想的困境。
强大得令人绝望，又……精准得令人心悸。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是真的睡着了无意识，还是……一直醒着，用这种方式回应他解题时焦躁的磁场？
江屿发现，自己之前所以为的“看懂”了凌锋，是多么可笑。这个人身上的谜团，比他想象的更深，更吸引人沉沦。
放学铃声响起，凌锋像是被准时唤醒一样，懒洋洋地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他开始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全程没有看江屿一眼。
江屿也沉默地收拾着东西，指尖却有些发凉。他看着凌锋背上包，晃悠悠地走出教室后门，那只之前敲击桌面的左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
就在凌锋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口时，江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教室的嘈杂：
“喂。”
凌锋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有立刻回头，背影在门口的光线下停顿了两秒，才缓缓侧过身，挑眉看向江屿，眼神里带着询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你的手，”江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像是在讨论一道错题，“没事吧？”
问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这太明显了，这等于承认了他一直在注意他，关心他刚才下意识的保护动作。
凌锋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插在兜里的左手，随即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极深的、带着某种得逞意味的弧度，那笑容不同于平时的嘲弄或戏谑，反而亮得有些灼人。
他慢慢走回两步，停在江屿课桌前方，俯下身，手臂撑在桌面上，再次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这次，他的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侵略性，反而带着一种探究和……愉悦？
“怎么？”他声音压低，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语气却轻快了几分，“担心我？”
江屿的心脏猛地一跳，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他强作镇定地避开对方的视线，低头快速拉上笔袋拉链：“随口一问。怕你影响过几天的月考。”
这话欲盖弥彰得连他自己都不信。
凌锋低笑出声，气息拂过江屿的发梢，带着愉悦的震动：“放心，收拾你，一只手绰绰有余。”
又是这种嚣张到极点的话，但此刻听起来，却少了几分挑衅，多了几分……难以形容的亲昵？
他说完，直起身，没再纠缠，心情似乎变得极好，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转身走了。
江屿僵在原地，手里捏着笔袋，感觉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他输了。
一败涂地。
对方甚至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就用一种更可恶的方式，再次搅乱了他所有的防线。
而就在这时，学习委员抱着一摞刚打印好的通知走了进来，贴在了教室前方的公告栏上。
“大家注意一下，下周三、周四，月考！这次成绩关系到期末分班考评，很重要！都认真准备啊！”学习委员敲着黑板强调道。
月考！
这两个字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江屿心头那些混乱滚烫的情绪，让他迅速冷静下来。
分班考评……这意味着如果成绩下滑，他可能会离开现在的重点班。而凌锋……这个刚刚用一只手“绰绰有余”威胁他的家伙，会考多少？继续控分在第二？还是……
江屿抬起头，看向公告栏上醒目的“月考”二字，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混乱的情感可以先放一放，探究的欲望也可以暂时压制。
但考试，是他绝不允许自己失手的领域。
尤其是，当对手是凌锋的时候。
这场无形的战争，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却又已经完全不同了。
裂缝已然存在，微光诱人深入。
而月考，将成为下一个战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