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的公告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高二（三）班激起了层层涟漪。课间的喧闹都仿佛被无形地压抑了几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焦虑和奋笔疾书的紧张气息。
重点班的称号意味着更好的资源，也意味着更残酷的竞争和更高的淘汰风险。没有人想在这个时候掉队。
江屿彻底收束了所有纷乱的心绪，将自己重新埋入题海。桌角的复习资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叠起来，他的日程表精确到了每分钟，除了必要的休息和吃饭，所有时间都被切割分配给了各个科目。
他像一架精密运转的仪器，试图用绝对的秩序和掌控感，来覆盖掉那个扰乱他心绪的存在。
然而，凌锋的存在感却无孔不入。
他依旧是那副懒散不羁的样子，照例迟到、趴桌睡觉、偶尔消失。但江屿发现，自己对他的观察，已经从“刻意探究”变成了“下意识捕捉”。
他会注意到凌锋睡着时，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划过的轨迹，像极了某个复杂的数学符号；会注意到凌锋偶尔醒来，百无聊赖翻看窗外的那本厚厚的、书脊印着外文书名的书籍；甚至会在他靠近时，身体先于大脑察觉到那缕极淡的、被窗外风吹散了的烟草味。
更让江屿心烦意乱的是解题时的“巧合”。
自从上次那神来之笔般的“敲击提示”后，类似的情况又发生了两次。
一次是物理课上讨论一道关于电磁感应的难题，思路陷入僵局时，旁边“睡着”的凌锋似乎被老师的音量吵到，不耐烦地蹙眉哼了一声，翻了个身，手臂“无意”中碰落了一本厚厚的英汉词典。
“砰”的一声重响引得全班侧目。
老师不悦地看过来。
凌锋 mumbled 一句含糊的道歉，弯腰去捡。
江屿的目光却死死盯在那本摊开的词典上——摊开的那一页，恰好是“Lorentz Force”（洛伦兹力）的词条解释。
一道电光瞬间劈入脑海！他猛地抓住那个关键点，结合洛伦兹力公式，瞬间打通了所有关节。
另一次是英语晚自习，江屿卡在一篇晦涩的科技文阅读理解上，几个长难句的结构怎么都分析不透。旁边的凌锋大概是睡够了，慢悠悠坐起来，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然后他极其自然地伸手，从江屿笔袋里抽走了一支自动铅笔——动作熟稔得仿佛做过无数次。
江屿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凌锋拿着那支笔，在他空白的草稿纸上随手画了一个极其复杂漂亮的嵌套从句结构图，线条流畅清晰，层次分明。
“笔不错。”凌锋画完，把笔随意扔回给他，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然后起身又去天台了。
留下江屿对着那张结构图，心脏狂跳，久久无法平静。
那篇文章的理解障碍迎刃而解。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意外，三次呢？
江屿几乎可以肯定，凌锋是故意的。他用这种近乎戏弄的方式，一次次在他面前展露冰山一角，像是在逗弄一只陷入困境的猫咪，随手拨开它眼前的迷雾，欣赏它震惊无措的样子。
这比直接的挑衅更让人恼火，也更让人……无力。
他就像在面对一个深不见底的对手，你甚至不知道他出了几分力，就已经被逼得节节败退，连思绪都被对方无形地牵引着。
这种认知让江屿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和……兴奋。那是一种遇到旗鼓相当（甚至可能更高）的对手时，从骨子里被激发出的战意。
月考，他必须赢。不仅仅是为了分班，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在这场无声的交锋中，夺回一点点主动权。
他不再试图完全屏蔽凌锋，而是将那种被牵引、被搅动的情绪，全部转化为刷题的燃料。眼神愈发沉静，也愈发锐利。
凌锋似乎察觉到了他这种变化。偶尔投过来的目光里，那抹玩味和探究更深了，甚至还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考前最后一天，放学时分。
“喂，书呆子。”凌锋单肩挎着包，挡住正准备去图书馆的江屿的路。
江屿停下脚步，抬眼看他，眼神平静无波，带着备战前的冷冽：“有事？”
凌锋勾唇一笑，目光落在他怀里那厚厚一摞笔记和试卷上，挑眉：“临时抱佛脚？需不需要考前重点突击辅导？”他晃了晃自己空荡荡的双手，意有所指，“免费。”
又是这种戏谑的调调。
江屿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丝毫不显，只是冷淡地推了推眼镜：“管好你自己。别到时候‘一只手’不够用，输了太难堪。”
他刻意加重了“一只手”和“输了”两个词。
凌锋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低低地笑出声，肩膀都在颤动。他忽然上前一步，逼近江屿，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气音，只有两人能听见：
“这么想赢我？”
江屿屏住呼吸，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极淡的烟草味混合着阳光晒过的清爽气息。他没有后退，强迫自己迎上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吸走人灵魂的眼睛。
“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而坚定。
凌锋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狩猎般的兴味。他抬手，似乎想碰碰江屿因为紧绷而显得格外白皙的脖颈，但最终手指只是在空中虚点了一下。
“行。”他拖长了语调，意味深长，“那……考场见真章。”
说完，他吹了声口哨，转身融入放学的人流，背影潇洒又欠揍。
江屿站在原地，直到那身影消失，才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指尖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点燃的、沸腾的斗志。
他知道，凌锋这次，恐怕不会轻易“控分”了。
这场月考，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变了味。
它不再是一场普通的考试，而是他们之间一场心照不宣的、赌上了所有骄傲和隐秘情绪的终极对决。
硝烟味，在宁静的夕阳下，无声地弥漫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