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结束后的第一天，各科试卷像雪片一样陆续发了下来。
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期待和恐惧的诡异气氛。每发下一科试卷，就会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人欢喜有人愁，低声的讨论、懊恼的叹息、压抑的欢呼此起彼伏。
江屿的表面依旧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学习委员拿着一沓试卷走进教室，他的心跳都会不受控制地漏跳半拍。他的目光会下意识地先扫过自己试卷上鲜红的分数——一如既往地漂亮，几乎挑不出错处，数学和物理更是逼近满分。
然后，他的视线便会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近乎隐秘的渴望，迅速扫向教室最后排那个角落。
凌锋的试卷总是最晚被发到，或者干脆被揉成一团塞在桌肚里，偶尔露出的边角能看到大片刺眼的空白和可怜的分数。他本人则对这些毫不在意，照例趴着睡觉，或者旁若无人地看着他那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英文书，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但江屿知道，那平静的海面下，藏着怎样可怕的深渊。
语文课，老师重点讲解月考作文。这次是材料作文，关于“规则与突破”，立意很深，不好把握。
“这次作文，大部分同学都写得中规中矩，”语文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全班，“不过，有一篇作文非常特别，虽然……呃，字数没写够，卷面也……比较豪放，但立意和深度，让我非常惊讶。”
同学们好奇地窃窃私语，猜测是谁。
老师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向后排：“凌锋，站起来。”
全班哗然！
凌锋？那个交白卷比写字还多的凌锋？作文被老师表扬？
凌锋慢悠悠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睡痕，眼神里有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你这篇作文，”老师拿起一张皱巴巴、字迹龙飞凤舞几乎难以辨认的试卷，“虽然只写了三百来字，但切入点极其刁钻，引用了霍布斯的《利维坦》和尼采的‘超人哲学’来解构‘规则’的本质，最后落点在于‘真正的突破源于对规则本质的深刻理解而非盲目打破’……观点很深刻，论述虽然简略，但逻辑链条惊人地完整。”
老师的表情像是活见了鬼：“你……平时都看这些？”
凌锋挑了挑眉，语气懒散：“随便瞎写的，睡不着瞎翻了几页闲书。”
全班鸦雀无声，看他的眼神像看怪物。
江屿的心脏却在狂跳。霍布斯？尼采？那本他偶尔瞥见的、凌锋在看的英文书，好像就是……《Leviathan》！他不是在装样子，他是真的看了，而且理解了，还能信手拈来用到高中作文里！
这种举重若轻、降维打击般的能力，让江屿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震撼。
凌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无所谓地耸耸肩，又趴了回去，仿佛刚才引起轩然大波的并不是他。
下课铃响，语文老师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走了。同学们立刻围在一起，讨论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我靠！凌锋是不是作弊了？”
“作弊能作出尼采？你作一个我看看？”
“他是不是其实特别牛逼，故意装学渣啊？”
“不可能吧……他其他科都零蛋啊……”
江屿坐在座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只有他知道，那不是作弊，那是冰山浮出水面的又一角。
下午的数学课，气氛更加诡异。
数学老师脸色铁青地抱着一摞试卷进来，重重摔在讲台上。
“这次月考，我们班整体考得不错！”老师的语气却一点也不像“不错”的样子，反而带着压抑的怒火，“尤其是最后一道大题，全年级只有两个人用了最优解法，而且都出自我们班！”
大家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江屿身上。江屿微微挺直了背，这是他应得的认可。
然而，老师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但是！我很失望！”老师猛地抽出一张试卷，抖得哗哗响，“其中一个同学，只写了最后这一道题的解答过程！前面全部空白！选择题乱填，填空题不写，大题就写一个‘解’！然后用了比标准答案更简洁优美的三步，直接推出了最终结果！满分！只给这一道题拿了满分！”
全班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唰”地射向最后排那个刚刚被吵醒、正揉着眼睛一脸惺忪的人。
凌锋打了个哈欠，对上数学老师喷火的目光，一脸莫名其妙：“老师，我交的白卷，零蛋，没毛病啊。”他语气甚至有点无辜。
“没毛病？！”数学老师气得声音都变了调，指着试卷，“这！这不是你写的？！这字迹化成灰我都认得！就是你这种吊儿郎当的鬼画符！”
凌锋瞥了一眼那张试卷，顿了顿，随即扯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哦，你说那个啊。睡醒了没事干，随便划拉了几下，这题还挺有意思。”
“随便划拉几下？！”数学老师差点背过气去，“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级别的思路？！你……”
凌锋却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声音冷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慵懒压迫感：“老师，规则不就是按步骤给分吗？我前面没写，就这道题写了，给我这道题的分就行了。零蛋还是满分，不都一样？我又不靠这个吃饭。”
他这话说得混账至极，却又偏偏噎得老师说不出话来。规则，确实如此。
数学老师指着他的手都在抖，最终狠狠瞪了他一眼，像是要把他的脑袋瞪出个洞，最终却只能憋着一肚子火和巨大的疑惑，重重地把试卷拍在讲桌上：“上课！看卷子！”
这节课，几乎没人能专心听讲。
所有人的心思都飘向了后排那个谜一样的存在。
江屿更是心潮澎湃。他以为自己借鉴了凌锋的思路解出最后大题已经足够惊人，却没想到凌锋本人用的方法更加简洁粗暴，甚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戏弄般的优雅。
他不仅控分，他甚至精准地控制着暴露的“度”！像一只慵懒的猫，偶尔伸出爪子，漫不经心地拨弄一下眼前的线团，只是为了看看它混乱滚动的样子。
放学铃声响起，人群像潮水般涌出教室，议论的焦点依旧是凌锋。
江屿收拾好东西，一抬头，发现凌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课桌旁，正低头看着他，眼神深邃。
“喂，书呆子，”他声音不高，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满意了？”
江屿一怔：“什么？”
凌锋俯下身，手臂撑在他的桌面上，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睫毛的弧度：“看到你想看的了？嗯？”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力度，“是不是更睡不着了？”
江屿的心脏猛地被攥紧，呼吸一滞。他所有隐秘的探究、震惊、不甘，甚至那一丝悸动，在这个人面前仿佛都无所遁形。
凌锋看着他微微睁大的眼睛和骤然泛红的耳尖，低笑一声，站直身体，语气恢复了惯有的懒散：“走了。”
他转身，双手插兜，晃悠悠地融入放学的人流。
江屿却久久无法动弹。
凌锋最后那句话，像一个精准的鱼钩，不仅咬住了他所有的好奇心，更拖拽出了更深、更汹涌的、连他自己都尚未明晰的情感。
他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这场始于考场的战争，早已蔓延到了更广阔的领域。而他，已然深陷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