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锋那句“是不是更睡不着了”像一句魔咒,缠绕了江屿一整夜。他确实失眠了,眼前反复浮现的是凌锋在考场上锐利的眼神、语文老师震惊的表情、数学老师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脸,以及最后,凌锋俯身看他时,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眸。
这个人像一颗投入他平静世界的石子,不,是陨石,砸得他固有的认知分崩离析,心湖再也不能恢复以往的平静。
第二天,江屿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他比平时更早到了教室,近乎自虐般地投入到新一轮的预习和刷题中,试图用高强度的学习填满所有思绪,将那个扰乱心神的身影彻底驱逐出去。
然而事与愿违。
早读课刚开始,班主任李老师就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教室里的读书声渐渐平息。
“占用大家几分钟时间,”李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最后若有若无地在后排空着的座位(凌锋还没来)停留了一瞬,“这次月考成绩已经全部出来了,年级总排名也初步定了。”
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我们班整体成绩不错,依旧稳居理科重点班前列。”李老师的语气听不出太多喜悦,反而带着一丝凝重,“但是,有个别同学的成绩,波动非常大,或者说……非常诡异。”
同学们的目光开始四处逡巡,窃窃私语。
江屿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这次年级第一,依旧在我们班。”李老师的话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目光再次聚焦在江屿身上。
江屿却微微蹙眉,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李老师话锋一转:“但是,年级第二到第十名的分数咬得非常紧。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有一位同学,他的数理化单科成绩,尤其是解题思路和最后大题的完成度,引起了阅卷组老师的高度关注,甚至有几个满分。但是!”
李老师加重了语气,目光锐利地看向后排刚刚晃荡进来,嘴里叼着袋豆浆,一脸没睡醒的凌锋:“他的总分,却因为大量科目的空白和零分,排在了年级倒数!这种极端的分差,在附中的历史上是从未有过的!”
“凌锋!”李老师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你对你的成绩,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凌锋。
凌锋刚好走到座位边,慢悠悠地放下豆浆,打了个哈欠,对全班行注目礼毫无压力,甚至懒洋洋地挠了挠头发:“解释?考得差需要解释吗?不会就是不会啊老师。”
他那副理所当然的痞赖样子,差点把李老师气得仰倒。
“不会?!”李老师猛地从讲台下抽出一沓答题卡复印件,快步走到凌锋面前,重重拍在他桌子上,“这数学最后一步的微分变换!这物理最后运用到的竞赛思维!这叫不会?!你当老师们都是瞎的吗?!”
那几张复印件清晰得刺眼,上面龙飞凤舞却精准无比的解答过程,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凌锋那句“不会”上,也扇在每一个质疑他能力的人脸上。
教室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证据确凿,抵赖不得。
凌锋看着那几张纸,脸上的慵懒慢慢褪去,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嘴角那抹惯有的玩世不恭的弧度也消失了。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有些沉郁,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和压迫感。
“所以呢?”他抬起眼,看向李老师,声音不高,却冷得掉渣,“老师想说什么?说我作弊?证据呢?还是说我故意考低分?哪条校规规定不能考低分了?”
他往前倾了倾身体,虽然坐着,气势却丝毫不输站着的老师:“需要我打电话叫律师来跟学校讨论一下,无故怀疑学生并公开质疑,是否侵犯了我的名誉权?”
律师?名誉权?
这话从一个高中生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荒诞却又令人心惊的威慑力。李老师被他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
江屿的心跳得飞快。他看着凌锋冷硬的侧脸,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凌锋竖起了全身的刺,不是在伪装,而是在防御。有什么东西,触碰到了他绝对不能碰的底线。
“你……”李老师气得手指发抖,“你简直是……”
“好了!”一个威严的声音从教室门口传来。年级主任赵主任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脸色阴沉,“李老师,先上课。凌锋,你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一场风波暂时被压下,但怀疑和审视的种子已经种下,在每个人心里疯狂滋生。
整个上午,班级里的气氛都极其怪异。窃窃私语从未停止,看向凌锋空座位的眼神充满了好奇、恐惧、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江屿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心烦意乱,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着凌乱线条。
他想起凌锋被叫走前,那冰冷而戒备的眼神,那不像一个被戳穿伪装的学生,更像一个被触怒的、竖起所有防御的困兽。
午休时间,江屿鬼使神差地走上了天台。他需要冷风吹散脑子里乱糟糟的念头。
然而,刚推开天台的门,他就愣住了。
凌锋果然在那里。
他背对着门口,靠在栏杆上,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烟雾被风吹得四散。背影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听到动静,他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如刀,在看到是江屿时,那锋芒瞬间收敛了些许,但依旧带着未散的冷意和疏离。
“来看笑话?”他声音沙哑,带着嘲讽。
江屿的心脏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他关上天台门,走过去,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为什么?”江屿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直接,“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你明明可以……”
“可以什么?”凌锋打断他,嗤笑一声,吐出一口烟圈,“可以像你一样,当个规规矩矩的好学生,考第一,拿奖状,让所有人都满意?”
他的语气里的讥诮那么明显,刺痛了江屿。
“那样不好吗?”江屿握紧了拳,“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被所有人怀疑,被老师质问!”
“谁在乎?”凌锋猛地转过身,眼神灼灼地盯着他,那里面翻涌着江屿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愤怒,不甘,还有深藏的痛苦,“你以为我在乎他们怎么想?在乎这个破排名?”
“那你在乎什么?”江屿迎上他的目光,执拗地追问,心脏因为某种预感而疯狂跳动,“你到底在对抗什么?你那个……莫名其妙的家庭吗?”
“闭嘴!”凌锋的情绪突然失控,他猛地逼近,一把攥住江屿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危险,仿佛被触碰了最深的逆鳞,“我的事,轮不到你来过问!收起你那该死的好奇心,江屿,别再试探我!”
他的气息带着烟草的辛辣,扑面而来,充满了侵略性和压迫感。江屿被他攥得手腕生疼,但更让他心悸的是凌锋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几乎称得上是恐慌的东西。
他在害怕。害怕被探究,害怕秘密被揭开。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江屿。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气氛紧绷到极致时,凌锋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那铃声急促而持久,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凌锋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眼神瞬间恢复了一片死寂的冰冷。他看也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掐断了电话,但周身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却更加浓重。
他深深看了江屿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快步离开了天台。
留下江屿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天台上,手腕上还残留着被用力攥过的痛感和温度,心里却比刚才更加混乱。
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为什么凌锋的反应会那么大?
他对抗的,究竟是什么?
疑问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而一种莫名的、想要了解他更多,甚至……想要靠近那份孤独和痛苦的冲动,却在心底悄然滋生。
风很大,吹得江屿眼睛发涩。
他发现,自己可能真的……彻底陷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