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锋直到下午第一节课快上课时才回到教室。
他换了一身校服,头发似乎用水随意抓过,但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郁和疲惫却无法掩盖。他周身的气压比上午离开时更低,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后强行收敛爪牙的狼,沉默,却更显危险。
他无视了所有或明或暗投来的目光,径直走到最后一排,重重地坐下,将一本书“啪”地摔在桌面上,声音不大,却让附近几个窃窃私语的同学瞬间噤声。
整个教室安静得只剩下讲台上老师讲课的声音,以及窗外聒噪的蝉鸣。
江屿的后背微微绷紧。他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在他后脑勺停留了一瞬,然后移开,如同实质的寒意刮过皮肤。
凌锋在生气。不只是对老师,对学校,似乎……也包括他。因为他那句越界的追问。
江屿的心沉了下去,一种混合着懊恼、委屈和更多不明所以的情绪在胸腔里翻腾。他捏紧了笔,强迫自己盯着黑板,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下午的课对很多人来说都成了煎熬。数学课上,老师特意点名叫凌锋回答一个超纲的难题,意图再明显不过。
全班目光再次聚焦。
凌锋慢吞吞地站起来,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慵懒和十足的敷衍:“不会。”
数学老师的脸色变得难看:“凌锋同学,请你端正态度!这题涉及的知识点,和你月考最后大题用到的思路有相似之处!”
凌锋终于抬起眼,眼神里没有一点温度,甚至带着一丝恶劣的嘲弄:“哦,蒙的。运气好碰巧写对了步骤,不行吗?”
“你!”数学老师气得差点把粉笔捏断。
“老师,”江屿突然站了起来,声音清冷,打破了僵局,“这道题可以用拉格朗日乘数法转化,构造辅助函数后再求偏导,步骤虽然多,但更适合我们现在的基础。”
他流畅地说出自己的解题思路,成功将老师的注意力引回了题目本身。
数学老师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江屿会突然解围,虽然欣慰于好学生的思路清晰,但终究觉得憋闷,只好顺着江屿的话讲了下去。
凌锋看了江屿挺直的背影一眼,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地坐下了,再次将头扭向窗外,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下课铃响,老师刚走出门,教室里的低语声又像潮水般涌起。
“装什么装啊,肯定作弊了……”
“就是,还敢威胁老师叫律师,吓唬谁呢……”
“家里有钱了不起呗……”
恶意的猜测如同毒雾,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江屿看到凌锋的后背肌肉似乎绷紧了一瞬,但他依旧维持着面向窗外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隔绝了所有声音。
然而,这种沉默的隐忍反而让那些议论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这种氛围达到了顶峰。
几个平时就看不惯凌锋、又或者是嫉妒他那种独特气场和高关注度的男生,聚在篮球场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的人听到。
“哎,你们说,某些人是不是精神分裂啊?一边考满分一边交白卷?”
“说不定是找了抢手专门做难题呢,简单题懒得抄了呗!”
“我看是家里给学校捐了栋楼吧?老师都不敢把他怎么样……”
哄笑声响起,充满了恶意和狭隘的揣测。
江屿正在不远处的单杠区做着引体向上,这些话一字不落地钻进他耳朵里,让他觉得无比刺耳。他松开手,落在地上,眉头紧紧皱起。
他看向凌锋。那人独自坐在远处看台的最高一层阴影里,戴着耳机,闭着眼,似乎睡着了,又似乎只是不想理会这个令人厌烦的世界。夕阳给他周身镀上一层孤寂的金边,与球场上的喧闹格格不入。
但那几个男生的议论还在继续,甚至开始揣测他的家庭,用词越来越不堪。
江屿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一种强烈的、前所未有的冲动攫住了他。他深吸一口气,朝着那群人走了过去。
他的脚步不算快,但异常坚定。清冷的气质和常年优等生的光环让他自带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场,所过之处,窃窃私语声都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那几个男生看到江屿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也愣了一下,讪讪地收了声。
江屿在他们面前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每一个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得让周围一圈人都能听见: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恶意诽谤同学,侵犯他人名誉权,情节严重的,可能需要承担法律责任。这不在高考范围里,但我想,各位的法律老师或者班主任应该很乐意帮你们补上这一课。”
他顿了顿,推了一下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近乎锐利。
“另外,讨论别人之前,先确保自己的月考排名不在年级两百名开外。毕竟,浪费时间在无端的猜测上,对提升成绩毫无益处。”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那几个男生头上。他们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羞愤交加,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江屿甚至没有提高音量,就用最平静的语气,戳穿了他们的无知和不堪,还顺带碾压了他们的成绩。
周围瞬间安静了。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江屿,仿佛不认识他了一样。这个一向独善其身、只沉浸在学习世界的学神,竟然会为了凌锋……当众怼人?
江屿说完,不再看那些人的反应,转身就走。他的心其实跳得很快,手心也有些冒汗。他从未做过如此出格、如此不符合他“人设”的事情。
但他不后悔。
他走回单杠区,拿起地上的校服外套搭在肩上,感觉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抬起头,望向看台。
凌锋不知何时摘下了耳机,正看着他。隔得很远,江屿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只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
两人隔着大半个操场的距离,无声地对视着。
喧嚣的背景音仿佛瞬间被抽离。
过了几秒,凌锋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对他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重新戴上了耳机,再次闭上了眼睛。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江屿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堵竖在凌锋周身冰冷的、坚硬的墙,似乎因为他这个莽撞的、冲动的举动,裂开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
有光透了进去。
风拂过操场,带着夏日黄昏特有的温热。江屿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那道遥远的、默许的视线里,一点点变得滚烫。
他好像……找到了一点靠近他的方式。
即使前路依旧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