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后的晚自习,教室里的气氛依旧微妙。
但那种针对凌锋的、明目张胆的窃窃私语几乎消失了。江屿下午在操场那番冷静又犀利的“警告”显然起了作用。优等生的光环加上毫不留情的逻辑碾压,让大多数人不敢再轻易嚼舌根,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凌锋的位置依旧空着,直到晚自习开始十几分钟后,他才从后门晃进来,身上带着淡淡的水汽,像是刚洗过脸,试图驱散疲惫,但眼底的郁色并未完全散去。他沉默地坐下,拿出本厚厚的英文原版书,却不是课本,封面是某个晦涩的哲学著作。
江屿用余光瞥见,心头微动。他没有转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人的存在感。那种冰冷的、拒人千里的气息似乎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孤寂。
前排有两个女生似乎想回头跟凌锋搭话,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一丝崇拜(毕竟月考“疑似天才”的光环对部分女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被凌锋头也不抬、周身散发的“别烦我”的低气压逼退,悻悻地转了回去。
江屿垂下眼,继续刷他的物理竞赛题,心思却不像笔尖那么流畅。
他在想凌锋那个点头。那个隔着半个操场、几乎难以察觉的回应。
那是什么意思?是感谢?是认可?还是仅仅表示“看到了”?
他发现自己前所未有地在意凌锋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晚自习进行到一半,年级组长赵主任突然一脸严肃地出现在教室门口,冲班主任李老师招了招手。李老师出去低声交谈了几句,回来时脸色更加凝重。
同学们都敏感地抬起头。
李老师走到讲台上,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全班,尤其在凌锋的空座位(他趴着似乎睡着了)和江屿身上停留了一下。
“同学们,安静一下。”李老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关于这次月考,年级组和学校领导非常重视。对于个别同学成绩异常波动的情况,我们会进行深入的调查核实,确保考试的公平公正。”
教室里一片死寂。
“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李老师加重了语气,意有所指,“我希望大家不要进行无端的猜测和传播不实信息,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高三了,每一分钟都很宝贵。”
这话看似是对全班说的,但所有人都知道是针对谁。这是一种变相的保护,也是一种压力。
凌锋依旧趴着,仿佛没听见,但江屿看到他放在书页边缘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李老师说完就离开了,但留下的压抑感却弥漫开来。
下课铃响,学生们鱼贯而出。江屿收拾好东西,犹豫了一下,看向旁边依旧维持原状的凌锋。他的书还摊开在那页,很久没翻动了。
“凌锋。”江屿低声叫了他一句。
凌锋没反应。
江屿抿了抿唇,背上书包,正准备离开,目光却猛地被凌锋摊开的那本书吸引住了。
那不是哲学书的内页!
那分明是夹在书里的几张潦草的草稿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推导过程,笔迹凌厉飞扬,是凌锋的字!而最让江屿心跳骤停的是,那些公式和思路,远远超出了高中范畴,甚至涉及到了大学物理和高等数学的深层领域,其精巧和深刻,令人瞠目!
这比他之前捡到的那张碎片化的草稿纸更加完整,更加震撼!这是铁证!
凌锋居然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把它夹在书里,带到了教室?他是太自信,还是……根本不在乎了?
江屿的心跳得飞快,他几乎能听到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同学们都快走光了,没人注意到这边。
就在这时,凌锋动了一下,似乎快要醒了。
江屿脑子一热,几乎是下意识地,飞快地伸出手,极其迅速地将那几张关键的草稿纸从书页里抽了出来,塞进了自己的物理笔记本里,合上!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几乎在同一时间,凌锋抬起了头,眼神里带着刚醒时的迷茫和惯有的警惕,他揉了揉眉心,看向动作似乎有些僵硬的江屿。
“干嘛?”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刚睡醒的鼻音。
“……下课了。”江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手指却紧紧捏着藏着“罪证”的笔记本,指尖微微发颤。
凌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摊开的书,眼神微微一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又不能确定。他合上书,随手塞进桌肚,站起身,拎起搭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
“哦。”他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从江屿身边走过,率先离开了教室。
江屿站在原地,直到凌锋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后背竟惊出了一层薄汗。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笔记本,里面藏着能彻底撕破凌锋伪装的、最直接的证据。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复杂的、混合着罪恶感、兴奋和巨大疑惑的情绪。
他拿到了。他终于拿到了确凿的证据。
可是……然后呢?
拿去质问凌锋?像昨天在天台那样,再次引爆冲突,把他推得更远?
还是……交给老师?证明凌锋的清白(或者说,证明他的“不清白”)?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江屿狠狠掐灭了。他不能。他几乎能想象到那样做的后果——凌锋会被彻底激怒,他们之间那刚刚因为一个点头而勉强维系的一丝联系会瞬间崩断,而且,这违背了他内心某种强烈的意愿。
他不想用这种方式“揭露”他。
那他为什么要拿走这些草稿纸?
江屿自己也说不清。那一刻,他只是本能地不想让这些证据暴露在可能有其他人会看到的风险下,也不想让刚刚似乎缓和了一点的凌锋,因为这叠纸而再次竖起全身的刺。
这是一种笨拙的、下意识的……保护。
他深吸一口气,将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怀揣着一个滚烫的秘密,走出了空无一人的教室。
走廊的灯光昏暗,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知道,从拿走这叠草稿纸的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就再也回不去了。他不再是单纯的旁观者和好奇者,他成了共犯,成了秘密的守护者。
他和凌锋之间,被一种无形的、带着禁忌感的纽带,更加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
这种感觉让他心悸,却又隐隐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夜风微凉,吹不散少年心头滚烫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