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江屿，一整晚都没能平静。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眼前晃动的全是凌锋通红的眼眶、失控的低吼，以及最后那个笨拙却滚烫的拥抱。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被用力握过的触感，后背也仿佛依旧覆盖着那只犹豫后最终落下的、温热的手掌。
他猛地坐起身，从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几张草稿纸。路灯下看到的那行字，在台灯的光线下更加清晰——
【第7题，你的辅助函数设得复杂了。用泰勒展开，三步。】
凌厉的笔锋，带着他一贯的不可一世，却又分明藏着不易察觉的……指点？或者说，是一种变相的妥协和靠近。
江屿的指尖轻轻拂过那行字，心脏像是被泡在温热的蜜水里，又软又涨，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他把这张纸单独拿出来，看了又看，最后仔细地夹进了自己最常用的一本笔记本里，仿佛藏起了一个独属于他的、闪着光的秘密。
这一夜，他睡得并不踏实，梦境光怪陆离，但底色却是从未有过的暖。
第二天清晨，江屿比平时更早到了教室。
他的心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快，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旁边那个空着的座位。既期待，又有点莫名的紧张。昨晚之后，他们之间算什么？凌锋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又变回那个浑身是刺、拒人千里的模样？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后门传来熟悉的、懒散的脚步声。
江屿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立刻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着桌上的英语单词书，眼角的余光却紧紧锁定了那个走近的身影。
凌锋来了。依旧是那副散漫不羁的样子，校服拉链只拉了一半，露出里面黑色的T恤，耳垂上的那枚黑色耳钉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仿佛昨晚那个失控、脆弱、最后又彆扭地回应了拥抱的人只是江屿的幻觉。
江屿心底闪过一丝微小的失落。
凌锋走到座位旁，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他坐下，带来一阵微凉的、夹杂着淡淡烟草味的气息。他没有看江屿，也没有说话，直接像往常一样，把书包往桌肚里一塞，就准备趴下补觉。
气氛似乎降到了冰点。
江屿捏着书页的手指微微收紧，刚鼓起的勇气像被戳破的气球。果然……还是他想多了吗？
就在他几乎要认定昨晚只是一场意外时，旁边本该立刻睡过去的人，却忽然动了一下。
凌锋依旧保持着面朝另一侧的趴姿，声音闷闷的，带着刚睡醒似的沙哑，突兀地开口：“喂。”
江屿猛地一怔，心跳瞬间加速：“……嗯？”
“那道题，”凌锋的声音很低，语速很快，似乎有点不耐烦，又有点难以启齿的彆扭，“泰勒展开，看懂没？”
轰的一下，江屿感觉一股热意直冲脸颊。原来他没忘！他记得！而且他还在意自己有没有看懂！
“看，看懂了。”江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还是泄露了一丝颤抖，“谢谢。”
“啧，谁要你谢。”凌锋不耐烦地咂了下舌，脑袋似乎往臂弯里更深地埋了埋，只留下一个黑发凌乱的后脑勺对着江屿，“吵死了，看书别出声。”
江屿：“……”他明明一点声音都没出。
但这近乎无理取闹的抱怨，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江屿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他忽然就懂了。这人根本就是在不好意思！在用这种方式掩饰他的不自在和那点彆扭的关心！
巨大的喜悦和甜意瞬间冲散了刚才的忐忑。江屿低下头，努力压下想要翘起的嘴角，顺从地应道：“哦。”
接下来一整天，一种微妙而黏稠的氛围无声地萦绕在两人之间。
凌锋依旧大部分时间在睡觉，或者看那些深奥的闲书，但江屿敏锐地发现，他趴着的方向偶尔会变成朝向自己这边。虽然眼睛闭着，但那双总是显得锐利又疏离的眼睛被遮住后，脸部线条似乎都柔和了许多。
物理课上，老师讲到一道难题，点了凌锋的名字，显然是想刁难一下这个“冥顽不灵”的学渣。
全班目光聚焦之下，凌锋懒洋洋地抬起头，眼底还带着惺忪睡意。他瞥了一眼黑板，几乎没思考，张嘴就报了一个错误百出的离谱答案，引得全班窃笑。
老师气得让他滚出去站着。
凌锋无所谓地耸耸肩，单手插兜，慢悠悠地晃出了教室后门。
一切似乎都和以前一样。
但只有江屿看到了，在他起身经过自己身边时，那双垂下的眼帘极快地撩起，瞥了他一眼，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抹极淡的、近乎狡黠的笑意。同时，一颗小小的、用糖纸包裹着的东西，被不着痕迹地、轻轻塞进了他放在桌面的手心里。
江屿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收拢手指。
那硬硬的、方方的小颗粒，隔着糖纸也能感受到棱角。
是糖。
凌锋居然……塞给了他一颗糖？
江屿整个人都愣住了，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他几乎能想象出凌锋是带着怎样一副“老子只是顺手施舍”的倨傲表情，做出这种近乎幼稚的、偷偷塞糖的举动。
讲台上老师还在愤慨地批评着“某些同学自甘堕落”，教室后门外，凌锋懒散地靠在墙上，微微仰头看着天空，侧脸线条流畅而分明。
江屿悄悄低下头，摊开手掌。
那是一颗最普通的柠檬硬糖，透明的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他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将那颗亮黄色的糖果放进嘴里。
瞬间，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舌尖爆炸开来，强势地冲刷着味蕾，一直蔓延到了心底最深处，甜得他指尖都微微发麻。
他偷偷侧过脸，看向门外那个身影。
阳光勾勒出凌锋挺拔的轮廓，他似乎察觉到了视线，微微偏过头，目光穿过窗户，不偏不倚地捕捉到了江屿偷看的眼神。
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撞。
凌锋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极浅、却无比清晰的弧度，带着点戏谑，又藏着只有他们才懂的意味。
江屿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转回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嘴里的糖块被舌尖抵着，甜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这一刻，什么年级排名、什么家庭压力、什么规则束缚，似乎都被这颗突如其来的糖融化了。
他只知道，旁边这个痞痞的、彆扭的、藏着星辰大海的家伙，正在用他笨拙又独特的方式，一点点地，朝他靠近。
而这份靠近，比任何满分试卷，都让他悸动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