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在废宫与萧绝对峙后，沈青釉度过了几个惴惴不安的日夜。她几乎确信，以那男人的狠辣手段，自己很可能在某个月黑风高夜悄无声息地“病故”或“失足”。

然而，预料中的灭口并未到来。静怡苑依旧冷清，份例依旧被克扣，李采女的酸话依旧时不时飘过来。一切仿佛没有变化，唯有沈青釉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

恐惧并未消散，却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取代。萧绝没有立刻杀她，意味着她暂时还有价值，或者，他有所顾忌。无论是哪种，都是她的一线生机。他那句“好奇心太盛是活不长的”警告言犹在耳，但沈青釉深知，在这吃人的深宫，一无所知、任人拿捏，同样活不长。

既然已经被迫入了局，就不能再做懵懂待宰的羔羊。她需要信息，需要力量，哪怕微乎其微。

她开始更细致地观察周遭的一切，不仅限于萧绝。送饭太监的神情语气、管事嬷嬷的喜好偏向、甚至其他低阶妃嫔间的窃窃私语，都成了她分析的碎片。她重温父亲留下的案卷笔记，那里面不仅是案情，更是人心诡诈和权力博弈的记录。

云禾是她唯一能有限信任的信息渠道。小宫女似乎察觉到主子心境的变化，打听消息更加卖力，但也更加谨慎。

“主子，听说万岁爷近来颇喜欢去梅园赏雪，几位得宠的娘娘都常去那边‘偶遇’呢。”云禾一边擦拭着桌椅，一边看似无意地提起。

梅园？沈青釉心念微动。那是去往御书房区域的必经之路之一。萧绝既曾在御前伺候，或许……

她立刻压下了这个冒险的念头。主动靠近皇帝？以她现在的身份和处境，无异于火中取栗，只会成为众矢之的。而且，她根本不愿承宠。父亲的冤案未雪，家族蒙羞，她岂能安心侍奉仇人？即便那仇人是九五之尊。

但很快，一个机会自己送上了门。

内务府派人来通知，因近来事务繁多，各宫需派一人去帮着整理库房旧籍，为期三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自然落到了最不得宠的静怡苑头上。李采女和王采女推三阻四，最后这差事毫无意外地落在了沈青釉身上。

沈青釉却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整理旧籍？内务府的库房……那里会不会有往年的档案记录？甚至……与父亲当年案件可能相关的蛛丝马迹？

明知这可能是想刁难她的人设下的又一个 mundane 苦役，也可能暗藏陷阱，但一想到或许能接触到信息，沈青釉还是决定前往。风险与机遇并存。

第二日，沈青釉便被领到了内务府后院的一处库房。里面堆满了积灰的卷宗、账册和一些废弃的旧物，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气息。管事太监丢给她一句“仔细着点，别弄坏了东西”，便揣着手躲到外边喝茶去了。

库房阴冷，光线昏暗。沈青釉裹紧了并不厚实的棉衣，开始埋头整理。她动作细致，将杂乱无章的卷宗按年份、部门粗略分类。过程枯燥艰苦，灰尘呛得她不时低咳。

时间缓慢流逝。就在她腰酸背痛，几乎以为今天就要一无所获地过去时，她在一堆破损严重的故纸堆最底下，摸到了一个硬物。

她小心地抽出来，是一个材质尚可但边缘已被虫蛀的锦盒。拂去厚厚的灰尘，打开盒盖，里面并非珠宝，而是几封泛黄的信件，和一份……折叠起来的陈旧案卷摘要？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屏住呼吸，她快速浏览那份摘要的开头几行——正是关于数年前一桩结党营私案的初步记录！而涉案官员名单里，赫然有一个她刻骨铭心的名字！

是父亲当年那场祸事的开端！

沈青釉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血液奔涌着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她飞快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留意，强压下激动，想要将那份摘要看得更仔细。

然而，就在她试图展开卷宗时，库房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和管事太监略显谄媚的声音：“哎哟，萧公公，您怎么亲自到这种地方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萧绝？！

沈青釉的心脏几乎瞬间停跳！她猛地将锦盒合上，下意识地想藏入袖中，又觉不妥，电光火石间，她只能迅速将其塞回那堆故纸的最下方，并用其他卷宗草草掩盖，自己则立刻拿起旁边一本无关紧要的账册，假装正在认真核对，低垂着头，心跳如擂鼓。

沉稳的脚步声踏入库房，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本就阴冷的空气几乎凝固。

“找一份去年江南织造进贡的料子明细存档，陛下忽然问起。”萧绝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他的目光似乎漫不经心地扫过偌大的库房，最后落在了角落里那个纤细单薄、正“专心”看账本的身影上。

管事太监连忙应声，颠颠地跑去另一区域查找。

库房里一时只剩下他们两人。沈青釉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她的背上，让她如芒在背。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手指紧紧捏着账册边缘，指节泛白。

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沈青釉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

他在她面前几步远处停下。玄青色的太监袍角出现在她低垂的视线里，一尘不染。

“沈御女倒是……勤勉。”他开口，语调依旧平直，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讽刺。

沈青釉不得不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甚至带着一丝怯懦：“萧公公谬赞，分内之事。”

萧绝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手中那本崭新的、与周围陈旧卷宗格格不入的账册，最后，缓缓移向她刚才慌乱藏匿东西的那堆故纸。

沈青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他那种人，怎么可能错过任何细微的异常？

就在沈青釉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萧绝却忽然移开了视线，仿佛只是随意一看。他语气淡漠地提醒：“库房重地，陈旧文书繁多，有些涉及旧事，并非都适宜翻阅。沈御女整理时，还需仔细甄别，莫要惹祸上身。”

这话听起来像是例行公事的提醒，但落在沈青釉耳中，却如同惊雷！他在警告她！他不仅可能看到了她的动作，甚至可能猜到了她在找什么！

他到底知道多少？父亲的案子？他与此事有关？还是纯粹不想她这个“麻烦”捅出什么篓子牵连到他？

无数疑问在她脑中翻腾，她却一个字也不敢问。

这时，管事太监捧着找到了的明细档案跑了回来：“萧公公，您要的档案找到了。”

萧绝接过档案，没再看沈青釉一眼，只对管事太监淡淡颔首：“有劳。”便转身离去，如同来时一样突兀。

压迫感骤然消失，沈青釉几乎虚脱，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她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萧绝的出现绝非偶然。他是来警告她的，精准地在她可能发现重要线索的时候。这证明她的方向没错，那份摘要极其重要！但也意味着，她接下来的行动将更加困难，更加危险。

那个男人，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冰山，又像一张无处不在的网，冷冷地笼罩着她，让她每一次试探都撞得头破血流，每一次刚触摸到一点真相的边缘，就被他毫不留情地推回更深的迷雾。

挫败感和恐惧再次袭来，但这一次，沈青釉眼底燃起的，更多的是不甘和倔强的火焰。

他越是想掩盖，就越说明那真相足以撼动他，甚至撼动这宫闱！

她慢慢握紧了拳。锦盒还在那里，她必须想办法拿到它！

接下来的两日，沈青釉更加小心。她不再试图当场翻阅，而是利用整理的机会，默默记下了那个锦盒的确切位置和掩盖它的方式。她需要等待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将它带出去。

然而，机会迟迟未来。库房虽看似管理松散，但自从萧绝来过之后，沈青釉总觉得暗处有眼睛在盯着她。她不敢轻举妄动。

最后一日下午，整理工作接近尾声。沈青釉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难道就要与近在咫尺的线索失之交臂？

就在这时，库房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隐约听到“走水了！”“偏殿茶房！”的喊声。

库房里的几个太监宫女顿时慌作一团，纷纷跑出去看情况或帮忙。管事太监也急急忙忙冲了出去，嘴里嚷着“可别殃及这边！”

机会！

混乱之中，沈青釉的心脏狂跳，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迅速跑到那堆故纸前，凭着记忆飞快地扒开上面的卷宗，取出那个锦盒！

盒子不大，但揣在怀里依旧明显。她环顾四周，看到墙角有一个用来装废弃纸张的破旧麻袋，灵机一动，将锦盒塞进麻袋最底部，又抓了几把废纸团掩盖在上面，然后迅速将麻袋口松松地系好，摆出一副正要清理垃圾的样子。

做完这一切，她强作镇定地走到门口观望。偏殿那边确实冒起了黑烟，但火势似乎不大，很快被控制住。

不久，管事太监心有余悸地回来，查看库房无恙，便挥挥手让众人提前散了，毕竟谁也没心思再待在这晦气地方。

沈青釉低着头，拎起那个不起眼的破麻袋，混在其他宫女太监中，一步步走出内务府。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刃上，她能感觉到怀里的锦盒如同烙铁般滚烫。

直到走出很远，回到静怡苑偏僻的宫道，四周无人，她才敢稍微松开紧握的拳头，手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痕。

她成功了！她真的把东西带出来了！

巨大的喜悦和兴奋冲刷着紧张，几乎让她落泪。但很快，一股更深的不安笼罩了她。

今天的走水，真的只是意外吗？

早不失火，晚不失火，偏偏在她最需要混乱的时候失火？而且偏偏是离库房不远不近的茶房，既能引起骚动调开人手，又不会真的烧过来引发大规模混乱和严查？

这巧合得……太过诡异。

难道……是他？

萧绝那张冷漠俊美的脸再次浮现在脑海。是他暗中制造了这场混乱，助她拿到了东西？为什么？他明明警告过她不要碰这些旧事！

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一个更深的陷阱？那锦盒里的东西，或许是假的，是诱饵？等着她自己去触发致命的机关？

沈青釉抱着那个沉重的麻袋，站在冰冷的宫墙下，只觉得前路迷雾重重，每走一步，都可能踏入万丈深渊。

而那个名为萧绝的男人，在这场越来越危险的游戏里，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是猎人，是棋手，还是……另一个身陷囹圄的囚徒？

她不知道答案。只知道，棋局已开，落子无悔。她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