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沈青釉几乎未曾合眼。窗外雨声未停,如同敲打在她紧绷的心弦上。萧绝染血的手臂、冰冷杀意的眼神、以及最后那句威胁,反复在她脑海中交织上演,与那个为他挡镖的瞬间形成剧烈冲突,让她心乱如麻。
天刚蒙蒙亮,雨势渐歇。云禾轻手轻脚地进来,见她睁着眼望着帐顶,眼下乌青浓重,不由担忧道:“主子,您一夜没睡?可是昨夜吓着了?都怪那些突然来查宫的……”
沈青釉摇摇头,撑着坐起身,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事。云禾,你悄悄去打听一下,昨夜宫里……可有什么异常?比如……西北角那边,有没有传出什么动静?”她不敢问得太直白。
云禾虽疑惑,还是应了声,匆匆去了。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沈青釉坐立难安,那份染血的摘要内容和她对父亲笔迹的确认,如同烙铁般烫在她的心头。而比那真相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萧绝的伤。
那飞镖明显淬了毒,他那样捂着伤口匆匆离去,会不会……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一种莫名的焦灼感攫住了她。他若真因此出事,那她……
就在这时,云禾回来了,脸色有些发白,压低声音道:“主子,打听到了……说是昨夜巡夜的侍卫在冷宫那边的墙根下发现了一滩血迹,还、还有打斗的痕迹!但是没见着人,也不知道是谁……宫里压下了消息,不让乱传呢!”
沈青釉的心猛地一沉!果然!他真的受伤了,而且情况可能不妙!皇宫大内发现不明血迹和打斗痕迹,却不见人,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要么他处理得很干净,要么……他现在的处境极其危险,甚至无法妥善处理手尾。
那股焦灼感更甚。她猛地想起父亲留下的那些案卷笔记里,似乎夹杂着几页关于常见毒物及其缓解之法的记录!父亲当年掌管刑狱,接触这些并不奇怪,她幼时翻阅,只觉得可怕,并未深记,此刻却如同救命稻草般从记忆深处浮现!
她立刻扑到床头,从枕下摸出那本她一直偷偷携带的、父亲的手札副本,快速翻找起来。纸张泛黄,字迹依旧清晰。她心跳如鼓,手指颤抖地掠过一页页案情分析,终于在后面几页找到了关于几种江湖常见毒物的描述和初步应对之法!
其中一种,描述的症状便是“伤口发黑,灼痛麻痒,伴有晕眩乏力,若拖延,毒性攻心……”后面还附了极简单的缓解方子,多是些清热解毒的药材,其中几味颇为常见,太医院或许不好拿,但使些银子,从负责采购药材的小太监或者宫内药房学徒那里,或许能弄到一点点!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她要去看看他!至少,要把这或许能缓解毒性的方子告诉他!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感到震惊和害怕。他是那样危险的人物,昨夜还威胁要杀她灭口,她竟要主动送上门去?可是……若他真因救她而死,她此生难安。而且,他若死了,父亲冤案那条刚摸到的、可能与惊天阴谋有关的线索,岂不断了?
理智和情感疯狂拉扯,最终,对真相的执着和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占据了上风。
她必须去!但绝不能暴露自己。
她快速将那几味药材的名字和简易制法记在心里,然后将手札重新藏好。她让云禾想办法去弄那几味药材,不必多,每样一点点即可,借口就说自己雨天着了风寒,心火旺,想煮点清热降火的汤水。云禾虽觉奇怪,但对主子深信不疑,连忙去了。
等待药材的时候,沈青釉坐立难安。她不断回想萧绝可能藏身的地方。他常在冷宫废苑一带活动,昨夜出事地点也在那附近……他受了伤,中了毒,必然需要一个极其隐蔽、且能简单处理伤势的地方。
会是哪里?那些完全废弃、连侍卫都懒得巡查的殿宇?还是……地下?宫中有些废弃宫殿是有地窖或密道的!
她脑中飞速过滤着这些日子暗中记下的宫廷布局和听来的零碎信息。
傍晚时分,云禾终于偷偷将一小包药材塞给了她。药材凑得并不齐,但主要的几味都有了。
沈青釉将药材用手帕包好,揣入怀中。她知道此举冒险至极,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入夜后,她换上一身深色便服,依旧裹着那件旧斗篷,对云禾只说自己心烦,想在附近僻静处走走,让她守着门。云禾欲言又止,满脸担忧,却终究没敢多问。
沈青釉避开偶尔巡逻的侍卫,凭借着记忆和直觉,再次朝着西北角那片荒废宫苑摸去。与昨夜不同,今夜无雨,月色凄清,反而让一切阴影都显得更加清晰和危险。
她不敢点燃任何灯火,只能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地搜寻可能藏人的痕迹。地面、墙角……她努力分辨着是否有新的血迹或不自然的痕迹。
在一处几乎完全被藤蔓覆盖的破败殿宇外,她忽然停住了脚步。空气中,似乎隐约飘散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还混合着一种草药捣碎后的清苦气息!
这里!
她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屏住呼吸,她轻轻拨开层层藤蔓,发现后面竟是一个半塌的角门,里面黑洞洞的,那气味正是从里面传出。
她咬了咬牙,侧身挤了进去。
里面是一片狼藉的废墟,月光从坍塌的屋顶漏洞照射下来,形成一道道光柱,勉强提供了一些照明。角落里,一堆勉强清理出的空地上,一个人影靠墙坐着,蜷缩着,仿佛融入了阴影之中。
正是萧绝!
他看起来情况很糟。脸色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苍白和灰败,嘴唇甚至有些发紫。他紧闭着眼,眉头紧锁,额头上布满冷汗,呼吸急促而微弱。那只受伤的手臂随意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伤口处简单用撕下的衣料包扎着,但暗色的血渍依旧渗透了出来,周围的皮肤似乎隐隐发黑。
他似乎察觉到了动静,猛地睁开眼!那双眸子即便在虚弱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闯入者,带着全然的警惕和杀意。但当看清是她时,那杀意明显凝滞了一下,转化为一种极深的愕然和……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
“你……”他试图开口,声音却沙哑得厉害,带着明显的虚弱和喘息,“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他想撑起身子,做出威慑的姿态,却因为牵动伤口和毒性,猛地咳嗽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额角青筋凸起,显得异常痛苦。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冷漠威胁她的神秘太监,也不是昨夜那个杀伐决断的冷血修罗,更像是一头受了重伤、陷入绝境的猛兽,脆弱而又危险。
沈青釉看着他这副模样,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先前所有的恐惧和犹豫竟奇异地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冲动。
她压下心中的悸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她刻意表现出来的、符合她“御女”身份的怯懦和不得已:“我……我昨夜见公公受伤,心中不安……恰巧……恰巧以前在家中学过一点粗浅的草药知识,或许……或许能帮上一点忙……”
她从怀中掏出那个手帕包着的小药材包,远远地放在地上,像是害怕接近他一样,“这是几味清热解毒的药材,或许能缓解一下……公公可以捣碎外敷,或者少量煎服……我、我这就走!”
说完,她转身作势欲走。她不能表现得太主动,太关心,那会引起他更深的怀疑。她必须让他觉得,她只是出于恐惧和一点微不足道的“报恩”心理,不得已而为之。
“站住。”身后传来他沙哑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尽管虚弱,却依旧有种迫人的气势。
沈青釉脚步一顿,背对着他,心脏狂跳。
黑暗中,她能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如同实质。他似乎在剧烈地喘息,努力平复痛苦和毒性带来的影响。
良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缓和了些许,带着一种复杂的探究:“你……懂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