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呵斥声如同冰水泼头，瞬间浇灭了沈青釉心中所有翻腾的情绪，只留下冰冷的恐惧。她刚刚挤出藤蔓，甚至来不及平复呼吸，就听到那声音似乎是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怎么办？若是被发现在这里，与一个受伤的神秘太监深夜独处……她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等待她的绝对是万劫不复！
她下意识地想躲回废墟，但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那里面无处可藏，一起被发现更糟！
电光火石间，沈青釉目光扫过周围。这是一条荒僻的宫道，一侧是藤蔓覆盖的破殿，另一侧是半人高的荒草丛和几棵歪脖子树。几乎没有可供躲藏的理想地点。
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已经能隐约透过稀疏的树木照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青釉瞥见不远处草丛里似乎有个歪倒的、破旧的瓦罐，像是以前宫人丢弃的。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窜入她的脑海！
她猛地扑过去，捡起那瓦罐，毫不犹豫地将里面残留的、不知是什么的浑浊液体和污泥尽数倒在自己裙摆和袖口上！顿时，一股难以言喻的酸馊腐臭味弥漫开来。接着，她迅速拔下头上唯一一根银簪，让如墨青丝披散下来，几缕黏在出了冷汗的额角颈侧。她甚至故意在潮湿的地上蹭了蹭手，弄得一手泥污。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息之间完成。她刚做完这一切，一队提着灯笼、拿着棍棒的侍卫就转过宫道拐角，赫然出现在眼前！
“什么人？！鬼鬼祟祟在此作甚！”为首的侍卫队长厉声喝道，灯笼立刻照了过来。
刺目的光线让沈青釉下意识地抬手遮眼，身体微微摇晃，显得更加狼狈不堪。她此刻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一个深夜乱跑、不慎摔倒在污泥里、惊慌失措的低等宫女或更倒霉的失宠嫔妃。
“我……我……”她声音带着哭腔和恰到好处的惊慌，“奴婢……奴婢是浣衣局的粗使宫女……夜里迷了路，不小心摔了一跤，惊扰了各位军爷，求军爷恕罪！”她故意将声音压得低哑，带着卑微的颤抖，并报上宫中最低微的部门之一。
侍卫队长狐疑地上下打量她。眼前这女子虽然浑身脏污狼狈，散发恶臭，但仔细看，那披散黑发下的容颜轮廓和裸露出的纤细脖颈肌肤，却异常精致白皙，不像寻常粗使宫女。而且，浣衣局离这片荒废宫苑可远得很。
“浣衣局的？跑这里来迷路？”队长逼近一步，眼神锐利，“抬起头来！”
沈青釉心提到了嗓子眼，慢慢放下手，却依旧低垂着眼睑，不敢与他对视，身体抖得更厉害。她在赌，赌夜色深沉，赌她此刻的狼狈足以混淆视听，赌这些侍卫不会对一个“臭气熏天”的低等宫女过多盘问。
队长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秒，那污渍和刻意做出的畏缩神态确实掩盖了不少光华。他又嫌恶地瞥了一眼她散发着馊臭味的衣裙，皱了皱眉。
“队长，”旁边一个年轻侍卫低声道，“刚才好像听到这边有动静，不止一个人……”他说着，目光就瞟向了那藤蔓覆盖的破殿入口。
队长眼神一凝，立刻挥手：“搜搜那边！”
两个侍卫应声，提着灯笼就朝藤蔓走去！
沈青釉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完了！萧绝还在里面！他身受重伤，根本无力抵抗或逃脱！
就在这绝望之际，忽然，一阵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窸窣”声从另一侧的荒草丛深处传来，紧接着似乎还有一声野猫的低低嘶叫。
“那边！”队长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是什么声音？！过去看看！”他显然更在意可能存在的“刺客”或“奸细”，而不是一个迷路的“臭宫女”。
大部分侍卫立刻跟着队长呼啦啦地朝草丛那边追去，脚步声和呵斥声迅速远去。
只剩下一个年轻侍卫，看了看队长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站在原地瑟瑟发抖、臭不可闻的沈青釉，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挥挥手：“晦气！还不快滚回你的浣衣局去！再乱跑打断你的腿！”
“谢……谢军爷！谢军爷！”沈青釉如蒙大赦，连声道谢，低着头，踉踉跄跄地、尽可能快地朝着与废墟相反的方向走去。她不敢跑，只能尽力加快脚步，每一步都感觉背后的目光如同芒刺。
直到拐过几个弯，彻底看不见那片区域，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后，她才猛地靠在一堵冰冷的宫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心脏狂跳得几乎要蹦出来，浑身都被冷汗浸湿，混合着那股馊臭味儿，难受至极，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她成功了……暂时瞒过去了。也……掩护了他。
这个念头让她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她竟然为了保护那个危险的男人，做到了这一步……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不堪。
冷风吹过，带来一丝寒意，也让她稍微冷静下来。她必须尽快回去，不能让人发现她深夜外出，还弄成这副样子。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尽量避开可能有巡逻的路，专挑最阴暗偏僻的小道，忍着身上的不适和心中的后怕，小心翼翼地往自己的居所摸去。
……
废墟之内，萧绝背贴着冰冷的墙壁，屏息凝神。外面的对话和动静，他听得一清二楚。
当听到侍卫要搜查这里时，他全身肌肉绷紧，仅剩的左手悄然握住了藏在靴筒中的匕首，眼中闪过决绝的厉色。即便重伤，他也能拖几个垫背。
然而，接下来那个女人的急智应对，以及那恰到好处从草丛传来的异响（他知道，那定然也是她的手笔，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真的引开了大部分侍卫。
听着她扮演卑微宫女，听着她带着哭腔的惊慌，听着侍卫嫌恶地呵斥她离开……萧绝紧握匕首的手，一点点松开了。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她刚才为他敷药时专注认真的侧脸，以及此刻为了掩护他而自污形容、低声下气的模样。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情绪在他死寂的心湖中剧烈翻腾。是震惊，是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揪痛。
她竟然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
那个他反复追问，她却只用“两清”来敷衍的问题，再次重重地撞在他的心头。
真的只是为了报恩？还是……另有图谋？可若是图谋，这代价未免太大，风险也太高。方才若是稍有差池，她立刻就会香消玉殒。
脚步声彻底远去，废墟周围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他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手臂上传来草药带来的清凉感和细微刺痛，那包裹的布料上，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淡淡的馨香，与他周围的污秽血腥形成鲜明对比。
“沈……青……釉……”他靠在墙上，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极其低声地、生涩地念出这个名字。这三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每念一遍，都在他坚冰般的心防上凿开一丝细微的裂痕。
他从未觉得如此混乱过。仇恨和目标一直是他人生的全部，他计算一切，利用一切，从不允许任何意外和软肋存在。
可现在，这个意外就这么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带着眼泪和倔强，带着聪慧和莽撞，甚至带着一身馊臭……狠狠地撞进了他铜墙铁壁的世界里。
他闭上眼，试图驱散脑海中那张苍白却动人的脸，却发现徒劳无功。
远处的更鼓声隐约传来，提醒着他时间的流逝和处境的危险。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运功逼毒。
挣扎着站起身，剧痛和眩晕再次袭来。他咬紧牙关，目光落在那包扎好的手臂上，眼底深处翻涌着化不开的浓墨。
危机暂解，但有些东西，从今夜起，已经彻底不同了。他欠她一条命，不止一次。而这个认知，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和……一丝莫名的悸动。
夜还很长，深宫的黑幕之下，暗潮愈发汹涌。
